方正化負手而立,看著重新升起的炊煙,看著新米下鍋後漸漸變得濃稠、散發出真正米香的粥水,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他知道,這一幕,很快就會通過流民的口,傳遍京畿。信王殿下“仁德”之名,將更加深入人心。而李富貴這種蛀蟲……他瞥了一眼癱軟在地、麵無人色的莊頭,心中冷笑。這種小角色,正好用來殺雞儆猴,整頓皇莊風氣。
幾日後,信王府書房。
徐光啟再次被請來“探討學問”。他今日氣色比上次更顯紅潤,眼神中壓抑著興奮。
“殿下,”徐光啟坐下後,迫不及待地開口,“您上次提及的‘硝田’之法,老臣已讓熊明遇仔細研究過!此法……此法簡直神妙!雖見效稍緩,但若能推廣開來,實乃解決火藥原料匱乏的治本之策!熊明遇激動不已,連稱殿下為‘格物奇才’!他正在整理心得,準備撰寫《硝土培植法要》!”
朱由檢捧著薑茶,慢悠悠地“嗯”了一聲,臉上帶著少年人特有的、對“奇技淫巧”的“好奇”:“哦?能幫上忙就好。本王也是瞎琢磨,想著硝石那東西,既然能從土裡熬出來,那能不能……像種莊稼一樣,讓它在土裡多長點?看來還真行?”
“豈止是行!”徐光啟差點拍案而起,隨即意識到失態,連忙壓低聲音,“殿下天縱奇思!老臣……老臣佩服之至!”他頓了頓,從懷裡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本薄薄的、墨跡簇新的線裝書稿,“這是李天經根據殿下上次提點的‘簡易水平儀’和‘滑輪組省力汲水’之法,結合他在欽天監觀測水文的經驗,整理出的《旱地簡易水利圖說》初稿。其中所述之法,簡便易行,耗資甚少,若能用於西北抗旱……”
朱由檢接過書稿,隨意翻看了幾頁。上麵圖文並茂,詳細講解了利用連通器原理製作簡易水平儀測量地勢高低,利用滑輪組和杠杆原理製作省力水車、吊杆汲水,以及優化溝渠走向、利用地勢引水灌溉等方法。雖然在他這個現代人看來很基礎,但在當下,絕對是實用至極的乾貨。
“嗯,畫得挺清楚。”朱由檢點點頭,把書稿放在一邊,“李先生有心了。不過……”他話鋒一轉,臉上露出“天真”的困惑,“徐先生,您說,這書……要是印出來,給那些地方官和莊戶頭子看,他們能看懂嗎?會不會覺得……太‘奇巧’了?”
徐光啟一愣,隨即明白了朱由檢的顧慮。殿下這是擔心“奇技淫巧”的名聲,以及可能引起閹黨注意。
“殿下所慮極是!”徐光啟立刻道,“此書太過‘新穎’,直接刊印,恐惹非議。不如……不如先以‘農書’之名,在殿下您的皇莊內小範圍試行?待有了成效,再……再徐徐圖之?”他眼中閃爍著熱切的光芒,“殿下,老臣敢斷言,此書中之法,若能推廣,必能活民無數!功在千秋啊!”
朱由檢心中暗笑,這徐老頭果然上道。他故作沉吟片刻,才“勉為其難”地點點頭:“好吧……既然先生這麼說,那就……先在皇莊試試吧。不過,要悄悄的,彆聲張。本王可不想被人說成不務正業,整天鼓搗這些玩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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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放心!老臣明白!”徐光啟如釋重負,臉上笑開了花。他仿佛已經看到,這些“奇巧”之法在乾旱的大地上生根發芽,拯救萬千黎民的景象。至於殿下為何如此“低調”,他心照不宣。這深宮大內,這朝堂之上,有些事,確實隻能“悄悄的”。
方正化回到王府複命時,已是傍晚。他詳細稟報了皇莊施粥的經過,如何處置李富貴,如何重新熬製稠粥,以及流民們感激涕零的反應。
朱由檢安靜地聽著,手指在書案上輕輕敲擊,發出有節奏的輕響。窗外,寒風呼嘯,卷起地上的殘雪。
“做得不錯。”朱由檢聽完,淡淡評價了一句,“李富貴那種人,留著也是禍害。正好借他的手,給其他皇莊的管事們提個醒。殿下的糧食,不是那麼好伸手的。”
“老奴明白。”方正化躬身應道。
就在這時,書房的門被輕輕叩響。李若璉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臉色凝重,身上還帶著室外的寒氣。
“殿下,方正公。”李若璉抱拳行禮。
“何事?”朱由檢看向他。
李若璉上前一步,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殿下,卑職手下在城南巡查時,發現一處異常。靠近亂葬崗的廢棄磚窯附近,近來常有不明身份的壯漢出入,行蹤詭秘。更奇怪的是,附近住戶反映,夜間常能聞到一股……一股刺鼻的怪味!”
“怪味?”方正化眉頭一皺。
“對!”李若璉肯定道,“像是……硫磺和硝石混合燃燒後的味道!非常濃烈!絕非尋常人家燒火做飯能有的氣味!而且……卑職派人暗中觀察,發現那些人似乎在搬運一些沉重的麻袋,看形狀和分量……極有可能是木炭!”
硫磺?硝石?木炭?
書房裡的空氣瞬間凝固了。
朱由檢敲擊桌麵的手指,驟然停住。他緩緩抬起頭,眼中那點偽裝出來的慵懶和病弱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如同鷹隼般的銳利鋒芒。
“火藥作坊?”他低聲吐出四個字,聲音不大,卻像冰錐般刺入人心。
李若璉重重點頭:“卑職……也是這般猜測!而且規模……恐怕不小!”
方正化倒吸一口涼氣。京城重地,天子腳下!竟然有人敢私設火藥作坊?!這膽子,簡直包了天了!是誰?想乾什麼?!
朱由檢沉默著,手指無意識地撚著書頁。燭火在他臉上投下跳躍的陰影,讓他的表情顯得晦暗不明。是魏忠賢的爪牙在暗中囤積軍火?還是……某些圖謀不軌的勢力在蠢蠢欲動?亦或是……與西北那些揭竿而起的流民有關?
無論是哪一種,都意味著,這看似平靜的京城水麵之下,潛流已經洶湧到了足以掀翻巨舟的地步!
“查!”朱由檢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殺伐之氣,“李若璉!給你十二個時辰!給本王查清楚!那磚窯裡,到底在搞什麼鬼!是誰的人!有多少人手!火藥產量如何!記住,要不動聲色!寧可跟丟,也絕不能打草驚蛇!”
“卑職遵命!”李若璉眼中厲色一閃,抱拳領命,轉身迅速消失在門外。
書房裡隻剩下朱由檢和方正化。寒風拍打著窗欞,發出嗚咽般的聲響。燭火搖曳,將朱由檢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投在牆壁上,如同蟄伏的猛獸。
方正化垂手侍立,大氣不敢出。他能感覺到,一股冰冷而壓抑的殺氣,正從這位看似病弱的少年親王身上彌漫開來。
朱由檢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投向城南那片靠近亂葬崗的、被黑暗籠罩的區域。他的眼神,銳利如刀,仿佛要穿透那重重黑暗,看清那廢棄磚窯裡隱藏的、足以將整個京城炸上天的秘密。
“硫磺……硝石……”他低聲重複著這兩個詞,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這京城的水,真是越來越渾了。也好……渾水,才好摸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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