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夜色比往常更加濃重,仿佛有無形的手將墨汁潑灑於宮闕之上。乾清宮東暖閣內,藥味與熏香交織,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魏忠賢站在廊下,望著宮內匆匆往來的太醫和太監,那張保養得宜的麵龐上罕見地出現了幾絲裂紋。他手指無意識地撚著佛珠,翡翠珠子相互碰撞發出細微聲響,在這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
乾爹。一個低沉的聲音從他身後響起,錦衣衛指揮使田爾耕躬身而立,太醫說,皇上怕是...就這一兩日了。
魏忠賢眼皮都不抬,隻從鼻子裡哼出一聲:知道了。
田爾耕湊近半步,聲音壓得更低:信王已經接到消息,正在準備入宮。您看...
讓他來。魏忠賢終於開口,聲音嘶啞得像是砂紙磨過木頭,陛下兄弟情深,咱們做奴才的,豈能阻攔?
話雖如此,他手中的佛珠卻越撚越快。
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司禮監秉筆太監王體乾幾乎是小跑著過來,額上帶著細密的汗珠。
廠公,他喘著氣,內閣幾位大人都在值房等候,問皇上病情...
魏忠賢猛地轉身,眼中閃過一絲厲色:讓他們等著!皇上還沒駕崩呢,就急著站隊了?
王體乾被他嚇得一哆嗦,連忙低頭稱是。
爾耕,魏忠賢忽然道,九門和京營,都安排妥當了?
田爾耕胸脯一挺:乾爹放心,九門提督是咱們的人,京營三大營的主將也都打點過了。隻要您一聲令下,就是一隻蒼蠅也飛不進北京城。
魏忠賢眯起眼睛,臉上終於有了一絲笑意:好,好。你辦事,我放心。
但他心中的不安並未因此消散。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有一雙眼睛在暗處盯著自己,仿佛隨時會撲出來給予致命一擊。
備轎,他突然道,去奉聖夫人府上。
這麼晚了,乾爹您...王體乾有些遲疑。
讓你去就去!魏忠賢不耐煩地揮手,非常之時,哪還顧得上這些虛禮!
一頂青呢小轎悄無聲息地出了東華門,穿過寂靜的街道,停在了一座富麗堂皇的府邸前。這裡就是明熹宗乳母客氏的宅邸,因其被封為奉聖夫人,京城百姓私下都稱這裡為奉聖府。
客氏早已等候在內堂。她年過四十卻保養得宜,穿著大紅遍地錦五彩繡雲鸞紋通袖袍,頭戴金絲鬏髻,珠翠環繞,看上去不像個乳母,倒比宮裡的妃嬪還要氣派。
廠公深夜到訪,想必是有要事?客氏讓下人奉上茶點,開門見山地問道。
魏忠賢也不繞彎子,直接將皇帝病危的消息告訴了她。
客氏手中的茶盞一聲落在桌上,滾燙的茶水濺了她一身,她卻渾然不覺。
這...這可如何是好?她臉色煞白,若是信王繼位,你我...
魏忠賢陰沉著臉:所以我才來找夫人商議。陛下無子,信王是唯一的皇弟,按祖製該他繼位。可是...
他故意拖長了語調,觀察著客氏的反應。
客氏果然急道:可是什麼?廠公若有主意,但說無妨!這些年來,咱們可是一根繩上的螞蚱!
魏忠賢這才緩緩道:福王世子今年剛滿十歲,若是擁立他登基,夫人以為如何?
客氏倒吸一口涼氣:這...這可是篡逆啊!
怎麼是篡逆?魏忠賢冷笑,福王本是神宗愛子,當年若不是群臣反對,早該立為太子。如今立他的世子,正是順應天意。
客氏心動了。她深知若是信王登基,絕不會放過她這個奉聖夫人。但若是立一個十歲孩童為帝,她作為皇帝乳母,豈不是...
廠公需要我做什麼?她壓低聲音問道。
魏忠賢眼中閃過得意之色:首先,要控製住宮內。特彆是乾清宮和文華殿,必須全是咱們的人。其次,要儘快擬一道,就說陛下臨終前念及福王世子聰慧仁孝,欲立為儲君...
這...朝臣們能信嗎?客氏擔憂道。
由不得他們不信!魏忠賢惡狠狠地說,到時候五城兵馬司和京營都在我們手中,九門緊閉,哪個敢說個不字?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騷動。一個小太監連滾帶爬地衝進來,氣喘籲籲地喊道:廠公,夫人,不好了!信王...信王已經進宮了!
什麼?魏忠賢猛地站起,什麼時候的事?怎麼沒人通報?
就...就在半個時辰前,小太監嚇得渾身發抖,信王說是接到宮中傳訊,急著來見皇上最後一麵,守門的侍衛不敢阻攔...
魏忠賢臉色鐵青,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廢物!都是廢物!
客氏也慌了神:廠公,現在怎麼辦?信王已經在宮裡,咱們的計劃...
魏忠賢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在廳中來回踱步。佛珠在他手中飛快轉動,顯示著他內心的焦躁。
無妨,他終於停下腳步,信王進宮更好。在咱們眼皮子底下,總比在外麵搞小動作強。
他轉向客氏,眼中閃著寒光:夫人還記得萬曆朝的梃擊案嗎?若是信王在宮中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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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氏打了個寒顫,但隨即會意:廠公的意思是...
魏忠賢陰冷地笑了:皇上病重,信王悲痛過度,失足落水或者從台階上摔下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他招手叫來田爾耕,低聲吩咐道:讓你的人在暗中盯著信王,找機會...做得乾淨點。
田爾耕會意,躬身領命而去。
客氏仍然不安:可是英國公那邊...還有朝中那些老臣,若是他們追究起來...
追究?魏忠賢嗤笑一聲,隻要死無對證,誰能追究?到時候立了福王世子,咱們就是輔政功臣,誰還敢多說半個字?
話雖如此,他心中的不安卻越來越強烈。信王進宮得太快,太突然,完全打亂了他的計劃。更讓他不安的是,他安排在信王府的眼線,竟然沒有提前傳來任何消息。
這不合常理。
多年來,他早已將信王府滲透得如同篩子一般。信王每日吃什麼、讀什麼書、見了什麼人,他都了如指掌。那個少年王爺除了喜歡擺弄些稀奇古怪的機械外,似乎對政事毫無興趣,整天不是讀書就是稱病不出。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卻在最關鍵的時刻,做出了最出乎意料的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