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客氏毒計
秋意漸濃,紫禁城的紅牆黃瓦也仿佛染上了一層肅殺的灰霾。天啟皇帝的病勢如風中殘燭,忽明忽暗,牽動著無數人的心,也催生了無數暗夜裡滋生的魑魅心思。
鹹安宮內,燭火搖曳,將奉聖夫人客氏那張保養得宜、卻因焦慮和狠厲而扭曲的臉映照得明暗不定。她煩躁地踱步,指尖用力掐著一方絲帕,幾乎要將其絞斷。
“不行!絕不能就這麼坐以待斃!”客氏猛地停步,聲音尖利,像是夜梟的啼叫,打破了宮室內的沉寂。“那小信王,平日裡看著怯懦,可那雙眼睛…哀家每次見了,心裡都瘮得慌!他若登基,豈有我等活路?”
下首坐著的是她的侄兒、寧國公魏良卿。他雖頂著國公的名頭,卻無半分國公的氣度,此刻更是麵色蠟黃,額上虛汗直冒,聞言如同受驚的兔子般抖了一下。
“姑…姑母,廠公不是已在商議…商議對策了麼?或許…或許另立新君…”
“蠢貨!”客氏厲聲打斷,唾沫星子幾乎噴到魏良卿臉上,“那等大事成敗未知,豈能將你我身家性命全係於他人之手?魏公公那邊自然有他的謀劃,但我們也得有自己的後手!朱由檢…必須死在天啟爺前頭,或者…就在這新舊交替的當口,‘哀傷過度’、‘追隨皇兄而去’!”
最後幾個字,她說得又輕又慢,卻帶著一股砭人肌骨的陰寒。
魏良卿嚇得一哆嗦,幾乎要從椅子上滑下去:“姑母…弑…弑君…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啊!”
“閉嘴!”客氏眼神陰鷙地掃過他,“沒用的東西!誰說是弑君?他現在還不是君!隻是個體弱多病的信王!他若因悲痛過度,引發舊疾,藥石罔效,誰能說什麼?史書上不過添一筆‘信王純孝,哀毀薨逝’罷了!”
她走近兩步,壓低聲音,語氣卻愈發毒辣:“宮中秘藥繁多,總有些東西,無色無味,入水即化,初時隻是令人精神倦怠,食欲不振,猶如傷心過度之症。隻需連續用上幾日,便能悄然耗乾元氣,大羅金仙也難救。到時禦醫們隻會診斷其為憂思成疾,鬱結於心…哼,完美無缺。”
魏良卿聽得冷汗涔涔,嘴唇哆嗦著,卻不敢再反駁。
客氏直起身,臉上露出一絲得意的獰笑:“尚膳監有個小太監,叫王二喜,他爹娘兄弟的性命,可都捏在哀家手裡。平日裡專司信王如今居所膳食點心傳遞之事,正是最好不過的人選。”
她喚過身邊一個絕對心腹的老太監,低聲吩咐:“去,把王二喜給哀家‘請’來,記住,要隱秘,莫要驚動了旁人,尤其是信王那邊眼線。”
老太監躬身領命,無聲地退了出去,像一抹陰影融入了殿外的黑暗中。
約莫一炷香後,一個小太監被悄無聲息地帶到了客氏麵前。他年紀不過十五六歲,麵容清秀,卻臉色蒼白,眼神裡充滿了恐懼,身體微微發抖,如同秋風中的落葉。他便是王二喜。
客氏揮退旁人,隻留下魏良卿和那老太監。她走到王二喜麵前,伸出塗著鮮紅蔻丹的手指,輕輕抬起他的下巴,力道卻不容抗拒。
“二喜啊,”客氏的聲音忽然變得異常柔和,卻像毒蛇吐信,“你爹娘的病,可好些了?你弟弟在鄉下,也該到了說親的年紀了吧?”
王二喜渾身一顫,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夫人開恩!夫人開恩!奴才爹娘…全靠夫人恩典延醫用藥…奴才弟弟…求夫人…”
“起來說話。”客氏收回手,語氣轉冷,“哀家這裡有一樁天大的富貴要送你,就看你接不接得住了。”
她使了個眼色,旁邊的老太監立刻從袖中取出一個用蠟封得極其嚴實的小指大小的瓷瓶,遞到王二喜麵前。
“認得這是何處當值吧?”客氏盯著他。
王二喜看了一眼那瓷瓶,如同見到毒蠍一般,眼神猛地一縮,聲音發顫:“認…認得…是信王殿下暫居的擷芳殿小茶房的差事…”
“認得就好。”客氏微微一笑,那笑容卻讓王二喜如墜冰窟,“這裡麵的東西,每次取米粒大小,混入信王的參湯或者茶水裡。記住,每次隻需一點,不可多,也不可少。做得隱秘,無人知曉。事成之後,哀家賞你黃金千兩,放你出宮,保你全家一世富貴榮華。若是不做…”
客氏的聲音陡然森寒:“你那病癆鬼爹娘,你那等著說親的弟弟…哼,後果你自己掂量!”
威逼利誘,如同兩條毒蟒,死死纏住了王二喜的心臟。他癱軟在地,涕淚橫流,內心天人交戰。一邊是滅門的威脅,一邊是弑主的滔天大罪。他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太監,命運何以如此殘酷地將他推至這風口浪尖?
最終,對家人性命的恐懼壓倒了一切。他顫抖著伸出手,接過了那隻仿佛重逾千鈞、觸手冰涼的瓷瓶,死死攥在手心,如同攥著一塊燒紅的烙鐵。
“…奴…奴才…遵…遵命…”聲音細若蚊蚋,帶著絕望的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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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客氏滿意地點點頭,“記住,每日一次,找準機會,手腳乾淨些。去吧,哀家等你的好消息。”
王二喜失魂落魄,如同行屍走肉般被老太監帶了下去。
魏良卿這才敢喘口大氣,擦著汗問道:“姑母,這…這能成嗎?萬一…”
“沒有萬一!”客氏斬釘截鐵,眼中閃爍著自信又瘋狂的光芒,“那藥效緩慢,症狀與哀傷過度無異,禦醫絕查不出!隻要朱由檢一死,這大明天下,還不是魏公公和哀家說了算?福王世子年幼,正好拿捏!”
她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權勢更上一層樓,甚至垂簾聽政的風光景象,臉上泛起不正常的紅暈。
然而,客氏萬萬沒有想到,她自認為隱秘至極的陰謀,從一開始就暴露在另一雙眼睛之下。
她身邊侍立的一名看似低眉順眼、毫無存在感的宮女,在她吩咐老太監去“請”王二喜時,指尖就微微顫抖了一下。當客氏拿出那個瓷瓶,說出那番惡毒計劃時,這宮女更是將頭埋得極低,生怕被人看到自己眼中閃過的驚駭。
這名宮女,名叫柳梢,入宮前家境貧寒,父親早亡,母親多病,還有一個年幼的弟弟。她之所以能被選入鹹安宮,正是因為她“身家清白”且“家人易於控製”。客氏用她母親的病和弟弟的前程牢牢拿捏著她,讓她平時傳遞一些無關緊要的消息。
但柳梢內心深處,卻還殘留著一絲良知。她目睹過客氏和魏忠賢的種種惡行,心中早已積壓了太多的恐懼與厭惡。而這次,竟是要毒殺信王殿下!這位雖然年輕、卻聲名在外的王爺!
在客氏與魏良卿得意地商議後續時,柳梢借著添茶倒水的機會,極力控製著內心的驚濤駭浪,將客氏的話一字不差地記在心裡。尤其是那個瓷瓶的樣子、用法,以及執行人王二喜的名字和差事。
一個極其冒險的念頭在她心中萌生。她知道信王身邊那位年紀不大卻氣場驚人的太監方正化,似乎暗中在與客氏和魏廠公彆苗頭。她曾遠遠見過方公公一眼,那眼神銳利得似乎能看透人心。
賭一把!賭這位方公公有能力阻止這場陰謀,賭他能看在自己報信的份上,救救自己那可憐的母親和弟弟!
機會很快來臨。傍晚時分,客氏需前往乾清宮“侍疾”,帶走了大部分心腹。柳梢被安排留守鹹安宮偏殿看守香爐。這正是機會!
她心如鼓擂,幾乎要跳出嗓子眼。利用一次短暫的、無人注意的間隙,她飛快地撕下一小條用來抄寫佛經的宣紙,用眉筆的炭粉,以極其微小的字跡,寫下了她聽到的關鍵信息:“客氏令尚膳監王二喜,以每日米粒大小之白瓷瓶毒物,混入信王飲食,偽作哀毀之症。”
寫完後,她將紙條緊緊卷起,塞進一個早已準備好的、用於裝香灰的極小竹管內。她知道,每天這個時辰,都會有一個小太監固定來收取各宮廢棄的香灰,此人似乎與擷芳殿那邊有些關聯,是她觀察許久才發現的唯一可能的安全渠道。
當那小太監低著頭前來時,柳梢強作鎮定,在將香灰倒入他的灰桶時,巧妙地將那枚小竹管混入了香灰之中,同時極快地低聲說了一句:“交給擷芳殿方公公,事關殿下性命!”
那小太監動作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沒有抬頭,也沒有回應,隻是默不作聲地收好香灰,便如同往常一樣,安靜地離開了。
柳梢看著他消失的背影,後背已被冷汗浸濕。她不知道自己這一步是走向生路,還是更快地踏入鬼門關,隻能無力地祈禱滿天神佛,祈求那渺茫的希望之光能夠照亮這深宮黑暗。
而那隻承載著無儘罪惡與一絲微光的香灰桶,正朝著擷芳殿的方向,緩緩行去。陰謀的毒牙已然露出,而一張無形的大網,也開始悄然收攏。紫禁城的黃昏,格外漫長而壓抑,仿佛在醞釀著一場即將到來的驚天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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