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一十七章天下響應
北京城的驚雷,裹挾著魏忠賢集團覆滅的餘威與新朝初立的氣息,以六百裡加急的速度,沿著四通八達的驛道,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巨石,在廣袤的大明疆域內,激起了層層疊疊、姿態各異的漣漪。
紫禁城,文華殿側殿。
這裡臨時辟為了朱由檢處理監國政務的核心所在,相較於正殿的莊嚴,此處更顯忙碌與務實。幾日過去,殿內原本因匆忙布置而略顯淩亂的陳設,已被方正化帶著幾個機靈的小太監收拾得井井有條。空氣裡彌漫的不再是血腥與硝煙味,而是新墨、紙張與淡淡檀香混合的氣息,以及一種緊繃而高效的氛圍。
朱由檢幾乎是以殿為家,案頭堆積的奏章文書非但沒有減少,反而越摞越高。除了審閱李若璉報送的肅清餘孽進展、方正化彙總的內廷整頓條陳、英國公張維賢呈上的京營整頓方略,此刻更吸引他注意力的,是另一類如同雪片般飛入京城的文書——來自帝國四麵八方的奏疏、題本、密信。
方正化指揮著兩名識文斷字、心腹可靠的小太監,將這些文書按地域和緊要程度初步分揀,重要的便立即呈送禦前。
“監國,這是南京守備太監、南京兵部尚書聯名呈遞的賀表,恭賀監國鏟除奸佞,承繼大統,並表示留都文武官員及軍民百姓,謹遵監國號令。”方正化將一份裝飾華美的奏表輕輕放在案頭最顯眼處。
朱由檢頭也沒抬,隻是輕輕“嗯”了一聲,目光依舊停留在手中一份來自陝西的急奏上,那是關於賑災糧款發放遇到地方胥吏刁難的情況。南京的表態在他意料之中,作為帝國的陪都,政治正確的站隊必須迅速且堅決,但這其中的誠意有幾分,還需日後觀察。
很快,又一份文書遞來。“監國,漕運總督、鳳陽巡撫、淮安知府聯名上奏,言及漕運暢通,江淮安堵,請監國安心。”
“湖廣巡撫、布政使、按察使三司聯名奏賀,並進獻祥瑞白鹿一雙……”旁邊的小太監念著另一份奏疏的摘要,聲音裡帶著一絲新奇。
朱由檢聞言,終於抬起頭,嘴角撇過一絲難以察覺的譏誚:“祥瑞?白鹿?是吃的太飽了,還是嫌境內的流民不夠多?告訴他們,心意領了,鹿……留著他們自己觀賞吧。再有進獻祥瑞者,罰俸半年。”他的聲音平淡,卻讓那小太監一哆嗦,連忙躬身記錄。
方正化眼中閃過一絲了然的笑意,這才是他效忠的主上,務實而厭惡虛飾。
接下來的時間,仿佛成了大明各地封疆大吏和實權人物的忠誠度展示會。
兩廣總督的奏疏帶著嶺南的濕熱氣息,除了慣例的恭賀,還特意提及已加強海防,嚴防紅毛夷葡萄牙荷蘭)與海盜趁亂滋事。
雲貴總督的賀表則透著邊陲的質樸,重點保證境內土司安分,未有異動。
宣大總督、山西巡撫的奏報則帶著北地的肅殺,除了恭賀,核心是彙報邊鎮穩如泰山,蒙古諸部未見異常集結,請朝廷放心。
甚至連遠在朝鮮的國王李倧,也通過使臣送來了言辭懇切的賀表,重申事大之禮,對魏閹伏誅表示大快人心,並隱約試探著新朝對遼東及皮島毛文龍部)的政策是否會發生變化。
一份份奏疏,用的多是華美鏗鏘的駢文,堆砌著“天命所歸”、“神武英斷”、“社稷之福”、“海內欣躍”等溢美之詞,仿佛一夜之間,大明朝野上下已是萬眾歸心,鐵板一塊。
朱由檢快速瀏覽著,他的大腦如同一個高效的信息處理中樞,自動過濾掉那些空洞的讚美,敏銳地捕捉著字裡行間可能透露出的真實信息:各地的治安狀況、邊防壓力、財政情況、以及主政官員的態度傾向。
“都在觀望啊。”他輕輕放下又一封來自河南的賀表,語氣聽不出喜怒,“看看孤這個新立的監國,究竟是能坐穩江山,帶來新氣象,還是曇花一現,很快又被彆的什麼勢力取代。順便……再試探一下孤的喜好,是喜歡聽好話,還是喜歡看實績。”
方正化低聲道:“主子聖明。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如今大局初定,人心浮動,亦是常情。”
“常情,卻非朕所欲。”朱由檢目光銳利起來,“告訴他們,孤不喜歡祥瑞,不喜歡空話。孤喜歡看到實實在在的東西:治安好轉,訟獄清明,流民減少,稅賦足額,商路暢通,邊關無警!讓通政司擬個條陳,以後各地奏報,此類虛文一律簡化,重點陳述政務利弊、民情實況、亟待解決之難題!”
“是。”方正化躬身應下,立刻意識到這又將是一項改變官場習氣的重大舉措。
這時,一名身著飛魚服、腰佩繡春刀的錦衣衛校尉在殿門外肅立,得到允許後快步進入,單膝跪地,呈上一封密函:“稟監國!錦衣衛北鎮撫司急報!經由各地驛站及秘密信道彙總,各省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揮使三司主要官員,乃至重要府道主官,絕大多數已上表效忠。此外,各地藩王府,如西安秦王、開封周王、濟南德王、襄陽襄王等,亦皆遞表進宮,恭賀監國鏟除奸逆,表示謹守藩籬,恭順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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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才是李若璉執掌下的錦衣衛真正的高效體現,他們不僅監控京城,更以最快的速度,通過自己的渠道核實和彙總著來自地方的反應,為朱由檢提供了一份更接近真實、剔除過多水分的情勢評估。
朱由檢接過密報,仔細看著上麵羅列的名字和簡要評注如“態度恭順”、“言辭懇切”、“略有遲疑”、“與閹黨牽連較深,惶恐不安”),心中那幅天下輿圖變得更加清晰起來。
大勢在他這邊。這是毫無疑問的。魏忠賢的倒行逆施早已天怒人怨,自己以雷霆手段鏟除閹黨,於法於理於情都占據了絕對的製高點,各地官員和藩王隻要不傻,都不會在此時跳出來公然反對。真正的考驗,在於後續的政策推行,在於利益重新分配時必然會產生的摩擦和抵抗。
“知道了。告訴李若璉,做得很好。繼續監控,重點留意那些表態含糊、或與閹黨過往甚密者的後續動向,尤其是其與京中可能存在的聯絡。”朱由檢吩咐道。
“遵命!”校尉領命,躬身退出,動作乾淨利落。
處理完又一批文書,朱由檢略感疲憊地靠向椅背,揉了揉眉心。方正化悄無聲息地遞上一杯溫熱的參茶。
殿外傳來細微的腳步聲,王承恩的身影出現在門邊,他不敢打擾,隻是擔憂地望了一眼殿內堆積如山的文書和朱由檢略顯疲憊的神色,手中托著一盤簡單的點心,無聲地詢問著。
朱由檢對他擺了擺手,示意無妨。王承恩隻好將點心交給門口的小太監,悄聲叮囑了幾句,又擔憂地望了一眼,才躬身退下。這位老仆的關心質樸而直接,與殿內縱橫捭闔的天下大勢顯得格格不入,卻又真實地存在著。
朱由檢飲了口參茶,目光重新變得清明而堅定。他推開窗戶,清晨涼爽的空氣湧入,帶著深秋特有的凜冽。遠處皇極殿奉天殿)的方向,傳來悠揚的鐘聲,那是禮部官員正在為即將到來的登基大典進行演練。
“天下響應……”他低聲自語,聲音雖輕,卻帶著掌控一切的沉著,“這隻是開始。他們聽到了雷聲,看到了閃電,接下來,該讓他們感受到春雨了——能滋潤良田,也能衝刷汙穢的春雨。”
他的目光掃過案頭那份關於陝西胥吏刁難賑災的奏報,眼神微微一冷。新政的第一把火,或許不該隻著眼於朝堂之上的高官顯貴,更應讓這帝國最底層的黔首黎民,真切地感受到變化。
“方正化。”
“奴婢在。”
“傳旨給李邦華都察院左都禦史),讓他選派得力乾練、素有清名的禦史,持孤的手令,即刻赴陝西,專司稽查此次賑災錢糧發放事宜。遇有貪墨、刁難、克扣者,無論官職大小,五品以下,可先行拿問!遇阻撓辦案者,以同黨論處!讓他的人,把眼睛擦亮,把刀磨快。”
“是!”方正化心中一凜,監國這是要直接用欽差禦史為刀,斬向基層的胥吏腐敗,這無疑是向天下宣告新朝整頓吏治、體恤民生的決心,其震懾效果,或許比處置幾個閹黨閣臣更為深遠。
朱由檢重新坐回案前,拿起朱筆。殿外,來自天下的奏書仍在不斷送達,仿佛永無止境。而他,這位即將登基的新君,已在這紛至遝來的信息洪流中,精準地投下了屬於自己的棋子,開始一步步地,將這“天下響應”的磅礴大勢,引導向他所規劃的軌道。
鐘聲悠揚,回蕩在紫禁城的上空,也仿佛透過這些疾馳的驛馬和密信,回蕩在整個大明帝國的山河之間。一個新的時代,正伴隨著這些或真誠、或觀望、或惶恐的“響應”聲,不可阻擋地拉開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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