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海議紛爭,開海定策
孫傳庭星夜兼程奔赴西北的煙塵尚未落定,紫禁城文華殿內,一場關乎帝國另一條命脈——海洋的激烈辯論,已在禦前展開。空氣中彌漫著無形的硝煙,其激烈程度,絲毫不亞於西北邊陲的緊張局勢。
崇禎皇帝朱由檢端坐於禦座之上,麵色平靜,目光卻如深海般難以測度。他的左側,是以新任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徐光啟、戶部侍郎沈廷揚為首的“開海派”,二人眼神灼熱,充滿了對廣闊海洋的向往與信心。右側,則是以禮部左侍郎溫體仁、都察院左都禦史曹思誠等人為代表的“禁海派”,他們麵色肅然,眉宇間凝結著深深的憂慮與固執。
禦案上,攤開著一份由沈廷揚精心繪製的《東南海疆輿圖》,上麵清晰地標注著航線、港口、島嶼以及盤踞其間的各方勢力——大明衛所、鄭芝龍集團、劉香殘部、荷蘭東印度公司紅毛夷)、西班牙人佛郎機)、以及倭寇活動的區域。另一側,則堆著幾份言辭激烈的奏疏,皆是反對開海的官員所上。
“陛下,”徐光啟率先出列,他的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卻異常洪亮,“臣屢次上奏,開海通商,非為逐利,實乃強國之本也!東南沿海,百姓依海為生,禁之則絕其生路,反逼其為盜。開之,則魚鹽之利,舟楫之便,可使民富國強。且今西人指荷蘭、葡萄牙等)船堅炮利,橫行海上,據我澎湖、擾我閩粵,若我再閉關自守,無異於坐視其蠶食鯨吞!《易》雲:‘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海禁之策,施行二百年,至今已‘窮’矣!當此之時,唯有大開海禁,設官收稅,組建水師,方能‘變’而求‘通’,‘通’而致‘久’!”
他頓了頓,指向那張海圖:“陛下請看,福建之月港海澄),廣東之廣州,浙江之寧波,皆天然良港。若於此三地設立市舶司,規範管理,征收關稅,歲入何止百萬?此銀可充遼餉,可練新軍,可興水利,可活百姓!遠勝於在內地加派‘三餉’,徒然逼民造反!”
沈廷揚緊接著躬身奏道:“徐閣老所言極是!陛下,臣家族世代經營海貿,深知其中利害。海外諸國,對我大明之絲綢、瓷器、茶葉,渴求如饑。一艘海船出洋,所獲利潤,堪比內地一縣數年之賦稅!且海外有我等急需之物產,如南洋之稻米、暹羅之硬木、日本之硫磺銅料,乃至泰西之書籍、火器、曆法。開海非僅通商,更是通信息、通技術、通強盛之路!若能將海上貿易納入朝廷管轄,既可充盈國庫,又可借商船了解海外情勢,仿造西人堅船利炮,實為一舉多得!”
他聲音激昂,帶著海商特有的開闊視野:“至於倭患,早已非嘉靖年間之舊況。如今海上巨患,乃是劉香等中國海寇及荷蘭、西班牙等西夷!鄭芝龍已受招安,若能善加利用,以其舟師掃清海寇,再以朝廷水師震懾西夷,則海疆可靖,貿易可興!”
“荒謬!危言聳聽!”溫體仁終於按捺不住,出列高聲反駁,他先向崇禎一揖,隨即轉向徐光啟和沈廷揚,語氣帶著濃重的譏誚,“徐閣老、沈侍郎!爾等隻知誇誇其談海外之利,豈不知禍患常積於忽微,而智勇多困於所溺!海禁乃太祖高皇帝所定祖製,意在防倭患、禁奸民、固海防!爾等欲變祖製,是何居心?”
他不再看二人,轉向崇禎,言辭懇切,甚至帶著一絲悲憤:“陛下!萬萬不可聽信此言!東南沿海,民風刁悍,若開海禁,奸商勾結倭寇西夷,走私違禁,甚至引狼入室,屆時海防洞開,倭寇西夷長驅直入,如何抵擋?元朝時漕運海運並行,然海運風險巨大,沉船事故頻發,豈是穩妥之道?且商人重利輕義,若見利忘義,資敵叛國,又當如何?至於關稅,看似可觀,然管理市舶司,需設官吏、建水師,所費幾何?能否抵得上開銷?更恐胥吏借此盤剝,激起民變!祖宗之法不可變!陛下初登大寶,當以穩字為先,豈可輕啟如此禍端?”
曹思誠也附和道:“溫大人所言極是!《尚書》有雲:‘不愆不忘,率由舊章’。海禁行之有效,保東南百餘年安寧。如今雖有疥癬之疾指荷蘭人占澎湖等),隻需責令福建、廣東督撫加強戒備,驅趕即可。若大開海禁,無異於開門揖盜,一旦失控,則東南半壁糜爛,悔之晚矣!臣懇請陛下,堅守祖製,勿為小利所惑!”
雙方唇槍舌劍,引經據典,各執一詞。開海派描繪出一幅通過海洋貿易實現富國強兵的宏偉藍圖,而禁海派則不斷強調祖製、風險、以及可能帶來的巨大隱患。文華殿內,氣氛凝重得幾乎能滴出水來。支持開海的官員多為務實派或與沿海利益相關者,人數較少但態度堅決;反對者則占據了大多數,尤其是清流言官和內地出身的官員,他們將祖製視為不可逾越的紅線。
崇禎靜靜地聽著,手指無意識地在禦案上輕輕敲擊。他心中早已有了決斷,但他需要讓這場辯論充分展開。他要讓所有人,尤其是那些反對者,清楚地看到,固步自封的代價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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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爭論暫告一段落,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禦座上的年輕皇帝時,崇禎終於緩緩開口。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瞬間壓下了所有的嘈雜。
“諸位愛卿,所言皆有道理。”他先定下基調,讓雙方都稍稍平靜,“溫先生、曹先生憂心國事,謹守祖製,其心可嘉。徐先生、沈侍郎放眼海外,銳意進取,其誌可勉。”
他話鋒一轉,目光變得銳利:“然而,朕想問諸位幾個問題。”
他首先看向溫體仁:“溫先生,你口口聲聲‘祖製’。朕問你,太祖高皇帝定下海禁時,西洋可有能遠航萬裡、船堅炮利如荷蘭、西班牙者?當時海上大患,可是如今這般格局?”
溫體仁一怔,張了張嘴,卻無法回答。時代早已不同。
崇禎又看向曹思誠:“曹先生,你說開海是‘開門揖盜’。朕再問你,如今我大明海疆,是門戶緊閉嗎?荷蘭人占著澎湖,劉香等海盜肆虐沿海,倭寇雖式微卻未絕跡!這扇門,早就被人撬開了縫隙!我們是在裡麵裝作看不見,等著賊人徹底破門而入,還是主動打開門,拿起刀劍,建立秩序,把主動權抓在自己手裡?”
曹思誠臉色一白,低頭不語。
崇禎站起身,走到那幅海圖前,手指重重地點在代表荷蘭人的標記上:“你們怕開海會引來西夷?可笑!西夷早已不請自來!他們不僅來了,還占著我們的土地澎湖),威脅我們的商船!我們若繼續閉關,才是真正的示弱!才會讓他們覺得我大明可欺,進而得寸進尺!”
他的聲音陡然提高,帶著一種澎湃的激情與不容置疑的決心:“朕看來,海禁不是‘固守’,而是‘自縛手腳’!不是‘防災’,而是‘坐以待斃’!”
他環視全場,目光如炬:“海洋,不是阻隔,是通途!是機遇!是未來!守江必守淮,守國必守海!沒有一支強大的水師,沒有暢通的海上貿易和情報,我大明就如同缺了一條腿的巨人,如何能應對來自四麵八方的挑戰?”
“所以!”崇禎斬釘截鐵地宣布,“海禁之策,必須變!不僅要變,還要大變!”
“朕決定,”他的聲音清晰地在殿中回蕩,“於廣州、泉州、寧波三地,重開市舶司!由戶部與工部共同擬定章程,規範海船製造、貿易品類、稅收標準。招募熟悉海情之商人、水手,組建‘皇家海運船隊’,由沈廷揚暫領其事!”
“同時,”他目光炯炯地看向兵部尚書李邦華和孫元化,“著兵部、工部,會同福建水師提督鄭芝龍,籌建‘大明外海水師’!以鄭芝龍所部為基礎,整合廣東、福建水師殘餘力量,建造、購買大型戰船,裝備新式火炮!其首要任務,肅清東南海寇,驅逐盤踞澎湖之荷蘭人,確保航線安全!”
“市舶司所征稅銀,優先用於水師建設及改善沿海民生!朕要的,不是一個看似安穩實則脆弱的‘平靜’,而是一個商船輻輳、戰艦巡弋、萬國來朝的真正強盛的海疆!”
皇帝的金口玉言,如同驚雷,炸響在文華殿每一個角落。徐光啟和沈廷揚激動得渾身顫抖,幾乎要當場跪拜山呼萬歲。而溫體仁等人,則麵色灰敗,他們知道,皇帝心意已決,再難挽回。這位少年天子,其魄力與遠見,遠超他們的想象。
“至於祖製…”崇禎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太祖太宗創業維艱,定下種種製度,是為保朱明江山永固。然時移世易,若後世子孫墨守成規,不知變通,致使國力衰微,民生凋敝,那才是真正的不肖,才是真正的違背了祖宗希望江山穩固的本意!朕今日變革,正是為了再造大明盛世,讓祖宗基業更加輝煌!朕相信,太祖高皇帝在天之靈,亦會讚同朕之所為!”
這番話,徹底堵住了守舊派的嘴。皇帝將開海提升到了“繼承祖宗遺誌、鞏固江山”的高度,誰還敢再拿“祖製”來反對?
“諸卿,”崇禎最後沉聲道,“開海之事,關乎國運。會有艱難,會有風險,但唯有向前,方能搏出一片新天地!望諸卿摒棄成見,同心協力,助朕完成此業!退朝!”
聖旨隨即明發天下。大明王朝,這艘古老的巨輪,在年輕舵手的指引下,開始緩緩調整方向,駛向那片充滿未知、挑戰與機遇的蔚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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