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王立刻瞪了周王世子一眼,後者立刻噤聲。福王這才轉向崇禎,皮笑肉不笑地說:“皇上仁德。下麵人不會過日子,那是他們自個兒沒本事。朝廷按時足額發放祿米便是最大的恩典了。若再有不足,皇上從內帑撥些體恤就是,何須煩憂?”他輕巧地將問題又踢回給皇帝,還暗示要皇帝自己掏腰包。
崇禎心中冷笑,麵上卻露出深以為然的表情:“皇叔高見。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總是朝廷撥付,非長久之計。朕思忖著,可否效仿太祖高皇帝分封之初衷,讓宗室子弟也能為社稷出力,自食其力,光耀門楣?譬如,允許宗室子弟參加科舉,出仕為官;或允許其經營工商,開辟利源;對於願歸耕田園者,朝廷可授與荒田,永以為業,其原有祿米,則可酌情……”
“皇上!”
話未說完,福王朱常洵猛地提高了聲音,肥胖的身體因激動而微微前傾,臉上的肥肉顫抖著,剛才那副和善貪吃的模樣瞬間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觸犯核心利益的尖銳和傲慢:
“此議萬萬不可!祖宗成法,豈可輕變?!”他聲音洪亮,幾乎震得殿宇回響,“我天潢貴胄,何等尊貴!豈能與寒門士子同場競技,與販夫走卒爭利於市井?更彆提親自下田耕種,豈不滑天下之大稽!成何體統!成何體統啊!”
他激動得揮舞著手臂:“祿米乃太祖皇帝定下的萬世不易之製,是賜予我等子孫的恩養!朝廷再難,能難到我朱家自己人頭上?若是祿米不足,該做的是嚴懲戶部那些辦事不力的蠢材,是加征天下賦稅!而不是……而不是讓我等龍子龍孫去做那等自貶身份、辱沒祖宗的勾當!”
他一番話,說得冠冕堂皇,擲地有聲,引經據典祖製),占據道德高地身份體統),瞬間贏得了在場絕大多數宗室成員的暗中認同和支持。就連剛才有些怨言的周王世子,也低下頭不敢言語。瑞、惠、桂三王則眼觀鼻,鼻觀心,默不作聲。
暖閣內的空氣仿佛凍結了。方正化侍立在崇禎身後,眼神微眯,手指悄然攏入袖中。
崇禎靜靜地聽著,臉上的笑容慢慢收斂,但並未動怒。他等福王說完,喘著粗氣坐下後,才緩緩開口,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福王叔,稍安勿躁。朕,並非要剝奪宗親們的生計,恰恰相反,朕是想給宗室子弟們,開辟一條更寬闊、更有尊嚴的活路。”
他目光掃過眾人:“天下百姓,皆朕子民。朝廷加賦,無異於剜肉補瘡,最終官逼民反,動搖的是我朱家的江山社稷!此乃竭澤而漁,焚林而獵引用《淮南子》),智者不為。”
“至於祖宗成法……”崇禎頓了頓,語氣加重,“太祖太宗當年,於馬背上得天下,諸位先祖哪個不是文韜武略,於國於民皆有建樹?這才掙下這偌大家業,定下這恩養之製,是盼子孫賢能,永保江山。然‘法無古今,惟其時之所宜與民之所安耳’化用張居正名言)。若時移世易,舊法已成桎梏,為何不能變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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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向福王,語氣意味深長:“皇叔在洛陽,良田萬頃,仆從如雲,自然體會不到底層宗親的艱難。朕聽說,有些遠支宗室,因祿米久拖不至,竟有鬻兒賣女者……這難道就不失我天家體麵了嗎?若祖宗在天有靈,見其子孫淪落至此,而我等近支宗親卻安享富貴,坐視不管,難道就不有違親親之道了嗎?”
福王被噎得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他沒想到皇帝竟然如此直言不諱,且句句在理,一時竟找不到話來反駁,隻能梗著脖子強撐:“總之……總之祖製不可輕變!此事關乎國體,皇上還是與廷臣們從長計議為好!”他試圖將問題拖入更複雜的朝議,利用文官集團的守舊力量來阻撓。
崇禎心中明鏡一般,知道今日不可能讓這些既得利益者立刻點頭。他召見的目的,本就是投石問路,敲山震虎。
於是,他見好就收,臉上重新露出淡然的笑意:“皇叔所言,也有道理。此事確需謹慎。今日不過是家人閒談,朕將諸位叔伯兄弟的顧慮,都記下了。”
他端起酒杯:“來,今日隻敘家常,不談國事。朕,敬諸位皇叔、兄長一杯。”
宴會在一片詭異的氣氛中繼續,但每個人心中都明白,風暴才剛剛開始。皇帝的態度已經明確,改革的刀,已經舉起,並且首先對準了皇室宗親這塊最難啃的硬骨頭。
福王朱常洵悶悶地喝下酒,眼神閃爍,心中已然盤算著回府後要立刻聯絡哪些朝臣,如何利用“祖製”和言官輿論,將皇帝這“荒唐”的念頭死死按住。
而崇禎,則在仰頭飲酒的刹那,眼底閃過一絲決絕的寒光。
溫情脈脈的“家宴”已然結束。
接下來,便是真刀真槍的朝堂博弈。
他知道,麵對這塊根深蒂固的頑疾,懷柔與試探隻是開始。
若說服不了,那便……隻能強拆了!
這僅僅是第一刀。
第244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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