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科舉新策,風波乍起
京畿清丈的雷聲尚未平息,另一場波及更廣、牽動天下讀書人神經的風暴,已悄然在帝國的文脈中樞醞釀。
時值仲春,北京城貢院旁的茶館酒肆、書院會館,比往常更加熱鬨。各地赴京準備參加明年春闈的舉子、以及常年寓居京師鑽營關係的文人墨客們雲集於此,高談闊論,交換著朝野傳聞,空氣中除了茶香墨氣,更彌漫著一股焦灼的期待與不安。
這日,最新一期的《京報》類似朝廷邸報的公開刊物,崇禎改製後內容更為豐富)剛剛發售,便被搶購一空。報上例行刊載了朝政要聞、皇帝諭旨。起初人們並未在意,直到有眼尖者猛地發出一聲驚呼,如同冷水滴入滾油,瞬間引爆了全場!
“諸、諸君快看!這、這諭旨……陛下……陛下要改科舉了?!”
“什麼?改科舉?祖宗成法如何能改?”
“快念!快念來聽聽!”
眾人圍攏過去,隻見那學子手指顫抖地指著報紙中縫一處並不起眼的位置,那裡刊載著一則簡短卻石破天驚的詔令概要: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為求實務本,遴選真才,以應國家需用。自崇禎五年乙亥科始,鄉、會試除原有經義、策論外,增試‘格物’、‘算學’兩科。‘格物’考物理、化學之常理;‘算學’考算術、幾何之應用。此二科雖為附加,然錄取時需與經義、策論一並考量,優者錄之。欽此。”
詔書文字精煉,但其內容卻像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麵,瞬間激起千層巨浪!
茶館內先是一片死寂,落針可聞,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震得目瞪口呆。旋即,巨大的嘩然之聲猛地爆發開來,幾乎要掀翻屋頂!
“荒謬!荒謬絕倫!”一位白發老儒生猛地站起,氣得渾身發抖,手中的茶杯當啷一聲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科舉取士,乃為國選材,重在明經義、通聖賢之道!何為‘物理’?何為‘化學’?此等奇技淫巧,工匠之術,焉能登大雅之堂,與聖人文章並列?!”
“正是此理!”另一名中年舉子滿臉通紅,激動地揮舞著手臂,“我等寒窗苦讀十數載,乃至數十載,皓首窮經,鑽研的是微言大義,是治國平天下的道理!如今卻要去學那匠人所究的機巧之物、商賈所用的錙銖之算?這、這簡直是斯文掃地,辱沒聖賢!”
恐慌和憤怒的情緒迅速蔓延。對於這些將畢生精力都投入到四書五經、程朱理學的讀書人而言,這道詔令不啻於否定了他們安身立命的根本,動搖了他們賴以晉升的階梯。
“如此一來,我等所學為何?莫非還要我等棄了聖賢書,去擺弄那些旁門左道?”一個年輕些的秀才聲音帶上了哭腔,感到前途一片灰暗。
“定是朝中出了奸佞!蠱惑聖聽!”有人開始揣測,並將矛頭指向了近期風頭正勁的“實學派”,“必是那徐光啟一黨!還有那勞什子‘格物院’!一群迷戀西學、不修德行的妄人!欲毀我大明取士之根基!”
然而,並非所有人都持反對意見。角落裡,幾個看起來年紀更輕、衣著樸素的學子卻麵露沉思,甚至隱隱有些興奮。
“李兄,你素來喜好鑽研那《九章算術》,甚至偷偷托人買過泰西的《幾何原本》,此次……”一個學子低聲對同伴道。
那姓李的學子眼中閃著光,強壓激動:“若……若真考算學,或許……或許是我等的機會也未可知!隻是這‘格物’……聞所未聞啊。”
“家父曾言,格物院出的‘水泥’,堅逾磐石;所鑄之火炮,威猛絕倫。或許……陛下深意,在於選拔能造此等利國利器之才?”另一人小聲推測。
但這微弱的不同聲音,迅速被淹沒在主流洶湧的反對浪潮中。他們不敢高聲言語,生怕被扣上“離經叛道”的帽子。
幾乎在同一時間,紫禁城文華殿內,正在進行一場經筵日講。這本是皇帝與大臣研討經史、涵養德性的雅事,今日卻充滿了劍拔弩張的火藥味。
崇禎身著常服,坐於禦座,神情平靜。下方,以禮部尚書溫體仁為首的一批官員,卻個個麵色凝重,如喪考妣。
講官剛闡述完一段《大學》中“物格而後知至”的章句,溫體仁便率先出列,手持玉笏,深深一揖,聲音沉痛無比:
“陛下!今日《京報》所載增試格物、算學之詔,臣等覽之,如遭雷擊,五內俱焚!臣鬥膽泣血上奏,此議萬不可行啊!”
他抬起頭,臉上是十足的忠君愛國、憂心國本的表情,語氣更是痛心疾首:“陛下!科舉取士,乃國家掄才大典,關乎國運興衰,士心向背!數百年來,皆以經義策論取士,為何?蓋因經義乃聖人微言,策論乃經世之道!此正合內聖外王之要義!士子所習,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之大本!”
他猛地提高聲調,幾乎聲淚俱下:“今驟然加入格物、算學此等末技,豈非本末倒置,重術輕道?此風一開,天下士子必將棄聖賢之根本,而逐奇技之末流!長此以往,士將不士,國將不國!人心渙散,聖學凋零!陛下,此乃動搖國本之危事啊!臣懇請陛下,收回成命,以安天下士子之心,以固社稷之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