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寧遠鑄城,棱堡之固
遼東的寒風,比之陝北的蒼涼,更多了幾分刺骨的殺伐之氣。時已深冬,遼西走廊大地凍徹,嗬氣成霜,萬物肅殺。然而,在寧遠城今興城)及其周邊前沿堡寨,卻是一派與嚴寒抗爭、與時間賽跑的火熱景象。
站在寧遠城頭,督師遼東、兵部尚書孫元化的一身緋袍外罩著厚厚裘氅,依舊難抵那無孔不入的寒意。但他那雙因常年鑽研炮術而略顯深邃的眼睛,此刻卻燃燒著灼熱的火焰。他手中緊握的,並非以往的炮規量尺,而是一卷繪滿了奇異幾何圖形的絹帛——上麵是結合了西方棱堡設計理念與崇禎皇帝親自提點、強調交叉火力與斜麵防禦的“新式城防體係”草圖。
他的目光,越過寧遠城加固後依舊略顯傳統的雉堞,投向更遠方那些星羅棋布、正在日夜趕工的新建或改建的堡壘。這些堡壘的輪廓,與中原乃至大明九邊任何一座傳統城關都截然不同。
它們沒有追求高聳入雲的巍峨,反而顯得有些“低矮敦實”。城牆不再是平直的線條,而是由多個巨大的五角形或菱形凸角堡bastion)構成,彼此交錯,形成了一個個詭異而充滿殺機的多麵體。城牆斷麵呈梯形,外側是令人望而生畏的陡峭斜麵,內側則是緩坡,便於守軍機動和物資輸送。每座棱堡自身都是一個獨立的火力支撐點,卻又通過矮牆curtaina)相互連接,構成一個完整的、無死角的防禦體係。
“快!加快速度!水泥!水泥漿澆灌必須持續,絕不能讓它上凍!”工地上,嗬斥聲、號子聲、錘鑿聲、牲畜的嘶鳴聲混雜在一起,蒸騰的白霧與塵土交織,驅散著嚴寒。來自格物院的技術吏員,裹著厚厚的棉衣,拿著圖紙,聲嘶力竭地指導著軍民夫役。
被稱為“神奇泥”的水泥,在這種嚴寒天氣下施工本是大忌,但孫元化得到了皇帝的嚴令和格物院的全力支持。他們采取了覆草保溫、熱水拌料、添加特製防凍劑主要是鹽,但嚴格控製比例避免腐蝕鋼筋)等土法上馬的措施,硬是頂著酷寒,將一袋袋灰色的粉末變成澆築棱堡核心結構的堅固粘合劑。
巨大的條石作為基座和護麵,內部則是水泥混合碎石填充,關鍵部位甚至嘗試嵌入粗鍛的鐵條——這是皇帝提出的“鋼筋混凝土”概念的簡陋雛形,雖遠未成熟,卻已代表了超越時代的築城理念。
民夫們喊著號子,將沉重的條石和水泥漿運上緩坡。士兵們則兩人一組,喊著號子,費力地推動著架設到位的新式重型火炮紅夷大炮的改良優化版)的炮車,將其安置在棱堡突出的鈍角炮位內。這些炮位經過精心設計,射界開闊,足以覆蓋前方大片區域,而自身卻因斜麵的保護,極難被敵方遠程火力直接命中。
一個年輕的技術小吏搓著凍得通紅的雙手,對身旁的老工匠感歎:“王叔,這‘棱堡’的模樣真是古怪,不像咱大明以前的城關,倒像個……像個巨大的石頭刺蝟,渾身是尖角。”
老工匠眯著眼,用粗糙的手掌撫摸著剛剛澆築凝固的、冰冷堅硬的水泥牆麵,喃喃道:“刺蝟?嘿,你小子這話倒有點意思。不過這可不是好看的玩意兒。你看看那些炮位,再看看這牆的斜度……娘的,建虜的箭和楯車,怕是連個印子都留不下!他們的炮子打過來,也得順著這斜麵滑飛嘍!督師大人和京裡的皇上,真是神人啊,咋想出來的?”
那技術小吏臉上露出與有榮焉的驕傲:“這是陛下和格物院的大學問,叫什麼‘彈道學’、‘防禦力學’!說了咱也不全懂,但肯定能讓建虜喝一壺大的!”
類似的對話,在各處工地上悄悄流傳。從最初的疑惑不解,到親眼看到這怪異堡壘以驚人的速度從凍土中“生長”出來,感受到其設計之中蘊含的森冷殺機,參與建設的軍民們,心中漸漸被一種前所未有的信心所填充。
孫元化走下城頭,親自來到最前沿的一處新建棱堡內。他仔細檢查著炮位的射界,用手比劃著:“這裡,還要再墊高半尺!要讓我們的炮火,能打到那片窪地的邊緣,那裡是敵人騎兵最喜歡的衝擊路徑!”
“還有這裡,”他指著棱堡之間連接的矮牆,“多備震天雷手榴彈雛形)和火油罐!一旦敵人僥幸靠近牆根,這就是他們的葬身之地!”
他事無巨細,親力親為。這位西學大家,此刻更像一個嚴謹苛刻的總工程師,將皇帝那超越時代的構想與他畢生所學相結合,一絲不苟地烙印在這遼東的土地上。
“報——!”一騎快馬頂著寒風飛馳而來,斥候滾鞍下馬,氣喘籲籲,“稟督師!建虜偵騎活動頻繁,似在窺探我軍築城!小股遊騎已與我外圍夜不收發生接觸!”
孫元化直起身,臉上非但沒有懼色,反而露出一絲冷冽的笑意:“窺探?讓他們看!本督正要借他們之口,告訴皇太極,寧錦防線,已非昨日之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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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頓,下令道:“加派夜不收,驅逐其偵騎,但不必窮追。各堡壘加快進度,夜間亦需加強警戒,謹防建虜狗急跳牆,發動偷襲破壞!”
消息如同插上翅膀,很快也傳到了沈陽。
後金汗宮大殿內,雖燃著熊熊炭火,卻氣氛壓抑。皇太極麵色陰沉地看著跪在地上的幾個敗退回來的偵騎頭目。這些驍勇的巴牙喇兵,此刻卻麵帶驚疑,甚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惶恐。
“奴才……奴才罪該萬死!”為首的頭目叩首,“明軍……明軍城防大變樣了!寧遠城外,多了許多模樣古怪的矮堡,像個個大石疙瘩,渾身是角,炮口全都藏在角裡……我們的騎射根本無用,試圖靠近,各個方向的明軍火銃都能打到,根本沒有死角!他們還用一種灰色的泥,天寒地凍也能砌牆,堅固異常……”
“胡說八道!”一旁的莽古爾泰按捺不住,厲聲喝道,“明狗哪來的什麼古怪城堡?還能不怕凍?定是你們怯戰,編造謊言!”
“貝勒爺明鑒!奴才萬萬不敢!”偵騎頭目急得滿頭大汗,“千真萬確!那堡壘邪門得很!而且明軍火炮似乎也多了,安置得極為刁鑽……”
皇太極揮手止住了莽古爾泰的咆哮,他深邃的目光中閃爍著驚疑不定的光芒。他深知這些精銳斥候不會集體妄言。那個剛剛登基不久的明朝小皇帝,先是弄出了威力驚人的新式火器,如今又在城防上弄出這等邪門花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