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紡機轟鳴,工商萌芽
紫禁城的朝堂之上,關乎北疆戰略的唇槍舌劍剛剛塵埃落定,一股更加深沉、更加貼近黎民百姓生計的變革潛流,卻已悄然在帝國最富庶的江南水鄉湧動起來。這裡沒有朝會上旌旗招展的肅殺,也沒有邊關使者帶來的草原風塵,唯有槳聲欸乃、小橋流水的日常景象中,夾雜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富有節律的轟鳴聲。
蘇州府,吳江縣,盛澤鎮。此地乃江南絲綢業重鎮,素有“日出萬綢,衣被天下”之美譽。往日裡,鎮中河網交織,兩岸皆是鱗次櫛比的織戶作坊,機杼之聲從清晨響至深夜,如同這座城鎮永不停歇的心跳。然而,這延續了數百年的“唧唧複唧唧”之聲,在今歲,卻被一種更加低沉、有力且連綿不絕的聲響所部分取代。
鎮東頭,臨河而建的一座規模頗大的工坊內,水輪緩緩轉動,通過一套精巧的齒輪和連杆機構,將河水的力量傳遞至工坊深處。與傳統的家庭織戶不同,這座工坊內部開闊,數十名織工並非分散在各家各戶,而是集中勞作。最引人注目的,並非那些正在織造錦緞的熟手織工,而是工坊一側,那幾台造型奇特、正在“哐當哐當”運轉的巨大木鐵結構機器。
這正是由皇家格物院設計、並由內府監下屬工匠秘密製造,而後通過沈廷揚的商業網絡,以“合資”或“技術入股”等隱蔽方式,悄然流入民間試用的新式水力紡紗機。
與需要熟練織工小心翼翼操作的傳統手搖紡車或腳踏紡車不同,這台機器結構複雜,核心是一個由水力驅動的滾筒係統,上麵布滿細密的鉤齒。它將初步清理過的棉絮或蠶絲卷吸入,通過旋轉拉伸、加撚,最終將紗線纏繞在另一端的紗錠上。整個過程,隻需一兩名工人在旁照看,添加原料、接續斷頭、更換滿錠即可,效率卻堪比二三十名熟練紡紗工日夜不停的工作!
工坊的主人,是一位名叫沈百川的中年商人,祖輩皆以絲綢業為生。他此刻正陪著一位遠道而來的客商參觀,臉上洋溢著難以抑製的興奮與自豪。
“李東家,您請看!”沈百川指著那轟鳴的機器,聲音不由得提高了幾分,以壓過機器的聲響,“這便是小弟前信中所提的‘神機’!以往,我這工坊要雇上近百紡紗婦,還常常趕不上織機所需。自打去年底,托了京裡貴人的福,引進了這兩台寶貝,您猜怎麼著?”
被稱為李東家的客商,來自徽州,也是大綢緞商,他瞪大了眼睛,看著那源源不斷吐出的均勻紗線,嘖嘖稱奇:“沈兄,這……這簡直是鬼斧神工!這一台機器,一日能出多少紗?”
“至少是舊法三十倍!”沈百川伸出三根手指,語氣斬釘截鐵,“而且您看這紗,粗細均勻,韌性強,遠非人力所能及!成本嘛,刨去機器和修水輪的投入,光是人工、燈油火耗省下的,就海了去了!織出的綢緞,質地更密,光澤更好,在市麵上,每匹能多賣半錢到一錢銀子!”
李東家俯身仔細查看紗錠上的紗線,又用手撚了撚,感受其韌性,臉上寫滿了震驚與羨慕:“了不得!了不得啊!沈兄,你這是得了聚寶盆了!隻是……這等利器,造價不菲吧?而且,這手藝……”
沈百川壓低聲音,帶著一絲神秘:“造價自然不低,但長遠看,絕對值!至於手藝嘛……不瞞李東家,這機器乃‘天工院’民間對皇家格物院的尊稱或誤稱)所出,小弟也是機緣巧合,與一位京中皇商搭上了線,才得以試用。聽說啊,這天工院乃是當今聖上親自關注的地方,專出這等利國利民的好東西!如今朝廷鼓勵工商,這東西,我看遲早要傳開。”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精明:“不過,誰先拿到,誰就先占便宜!小弟我已是將祖產抵押了大半,又定了三台!趁旁人還沒反應過來,趕緊擴大規模,搶占市場!”
類似的情景,並非隻在盛澤一地上演。在鬆江的棉布產區,在杭州的織錦工坊,一些有遠見、有膽識的商人,通過各種或明或暗的渠道,開始引入、仿製這種新式紡紗機,甚至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改良織布機。技術的擴散,如同春雨潤物,悄無聲息,卻又實實在在地改變著生產的方式和效率。
這股風潮,自然也傳到了北京城。
一日,崇禎皇帝在文華殿批閱奏章,其中一份來自江南織造太監的密報引起了他的注意。奏報中詳細描述了江南民間工坊開始出現新式紡機,生產效率大增,絲綢棉布產量顯著提升,但同時,也帶來了一些“新情況”:原有的大量手工紡紗者生計受到衝擊,部分傳統行會對此表示不滿和擔憂,甚至有地痞流氓試圖窺探、破壞新式工坊,以圖勒索或竊取技術。
崇禎放下奏報,臉上非但沒有憂色,反而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他召來了徐光啟和宋應星。
“徐先生,宋愛卿,江南的奏報,你們看看吧。”他將奏報遞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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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快速瀏覽後,宋應星有些忐忑地道:“陛下,臣等未曾想技術擴散如此之快,竟引發生計之憂,此乃臣等慮事不周……”
“不,宋愛卿,你錯了。”崇禎打斷了他,語氣中帶著一種洞悉規律的平靜,“此非慮事不周,此乃大勢所趨!新技術帶來高效率,必然衝擊舊有生產模式,此乃千古不易之理。若因懼怕衝擊便固步自封,我大明才真將萬劫不複!”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眺望著南方,仿佛能看到那千裡之外紡機轟鳴的景象:“朕為何要建格物院?為何要推廣這些‘奇技淫巧’?絕非僅僅為了強軍。富民,方為強國之本!讓更多的人,用更少的力氣,生產出更多、更好的貨物,創造更多的財富,這才是正道!”
他轉過身,目光炯炯:“至於因此受衝擊的紡紗婦,朝廷不能坐視不理。李邦華!”
“臣在!”戶部尚書李邦華連忙應道。
“擬旨:令江南各省,尤其是蘇、鬆、杭、嘉等地,官府需主動引導。可組織受影響的民眾,進入新式工坊學習操作新機器,轉為織工或其它工種;亦可利用增產之利,興辦善堂,教習婦女孩童從事縫紉、刺繡等更需巧手的活計;還可鼓勵他們轉向桑蠶養殖、棉花種植等上遊產業。總之一句話,不能因噎廢食,而應順勢利導,讓更多人從技術進步中獲益!”
“陛下聖明!此乃仁政!”徐光啟激動地說,“如此一來,技術擴散非但不會生亂,反而能促進就業,繁榮經濟!”
“正是此理。”崇禎點頭,“此外,宋愛卿,格物院於紡織一道,不可止步於此。水力紡紗機雖好,仍受地理所限。可否研究以蒸汽之力驅動?織機是否也能進一步改良?印染技術呢?能否利用新製的酸、堿,開發出更鮮豔、更不易褪色的染料?”
宋應星聽得心潮澎湃,連忙躬身:“臣遵旨!格物院定當全力以赴!”
崇禎沉吟片刻,又道:“還有,技術的保密與擴散,需有章法。核心的軍工、大型機械製造,必須牢牢掌握在朝廷手中。但如紡織、農具等民用技術,在確保我大明領先的前提下,可適度放開,甚至鼓勵民間仿製、改進。唯有千帆競發,百舸爭流,工商才能真正繁盛起來。這其中的分寸,內閣與格物院要仔細權衡,擬個章程出來。”
“臣等明白!”
政策的方向就此定下。不久,由內閣和戶部聯合頒發的《鼓勵工商、引導民生諭》便通過驛傳,下發至江南各府縣。諭旨中明確肯定了新式機械的積極作用,要求地方官妥善安置受影響的民眾,並給予率先采用新技術的工坊一定的稅收優惠。
消息傳到江南,如同給那些觀望中的商人們吃了一顆定心丸。更多資金開始湧入工坊建設,技術擴散的速度進一步加快。盛澤鎮的沈百川,更是成了當地的傳奇人物,他的工坊規模一擴再擴,不僅紡紗,還引入了新式織機,出產的“沈家綢”以質優價廉聞名遐邇。
當然,暗流依然存在。舊行會的阻撓、地痞的騷擾並未完全消失,技術的模仿與反模仿、工坊間的競爭也日趨激烈。但總體而言,在朝廷明確的鼓勵政策和強大的新軍威懾下,這股由技術驅動的工商萌芽,正以前所未有的活力,在江南的土地上蓬勃生長。
這生機勃勃的景象,與北方邊境的戰備、朝堂上的博弈,共同構成了崇禎新政下大明帝國複雜而充滿希望的圖景。帝國的經濟命脈,正在這看似微不足道的紡機轟鳴聲中,悄然變得更加粗壯、更有力。崇禎深知,一個強大的工業基礎,才是支撐起他所有宏圖偉業的堅實骨架。而這骨架的第一塊基石,已在江南水鄉穩穩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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