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南澳風雷利劍淬火
崇禎九年春,南澳島。
這座位於閩粵交界海麵上的島嶼,如同一位沉默的巨人,扼守著東南沿海的航道咽喉。島上林木蔥鬱,山勢起伏,幾處天然的避風良港如同巨人的臂彎,環抱著碧波萬頃。往日,這裡是商船補給、漁舟唱晚的寧靜之地,但今日,一種無形的肅殺之氣彌漫在空氣之中。
島嶼東北角的深澳灣內,桅杆如林,旌旗蔽空。兩支規模龐大的艦隊,涇渭分明地停泊在港灣兩側。
東側,是清一色的製式戰船。船體多以黑、紅兩色為主調,船型統一,桅杆高聳,船身兩側炮窗密布,黑洞洞的炮口透出森然寒意。最高大的幾艘“鎮”字級戰艦上,那獨特的煙囪雖未冒煙,卻無聲地宣告著與傳統帆船的區彆。船上官兵皆著新式號服,紀律嚴明,鴉雀無聲,唯有日月浪濤旗在風中獵獵作響,彰顯著大明朝廷水師的威嚴與秩序。這正是由沈廷揚統率,從天津、登萊等地南下的北洋水師分艦隊。
西側,則是另一番景象。艦船數量更多,船型五花八門,既有碩大無朋、宛如海上城堡的大型福船、廣船,也有體型修長、靈活機動的鳥船、艍船。船帆色彩斑斕,旌旗式樣繁多,不少船首還繪有猙獰的獸首或神隻圖案,透著一股草莽豪強特有的彪悍與不羈。水手們膚色黝黑,舉止粗獷,眼神中帶著久經風浪的警惕與桀驁。這便是雄霸東南海域的鄭芝龍艦隊主力。
兩支艦隊,一官一“匪”,一製一野,在這僻靜的海灣中對峙,氣氛微妙而緊張。空氣中仿佛充滿了無形的電荷,隻需一點火星,便能引爆驚雷。
灣畔一處地勢稍高的平地上,臨時搭建起一座寬敞的軍帳。帳外,雙方精銳衛兵各自列隊,刀出鞘,箭上弦,彼此虎視眈眈,卻又保持著克製。帳內,一場將決定未來東亞海權格局的談判,正在進行。
大明欽差、海事銀行督辦、市舶司提舉沈廷揚,端坐主位左側。他身著三品孔雀補子官服,神色沉穩,目光平靜,但眉宇間那股常年與風浪搏擊磨礪出的堅毅,卻無法被官袍完全掩蓋。他的身後,站著幾名精乾隨員,包括一名捧著地圖和文書的書記官,以及兩名目光銳利、太陽穴高高鼓起的貼身護衛——這是李若璉從錦衣衛中挑選的好手,專司保護與震懾。
主位右側,則是身著蟒袍已受朝廷賞賜)、氣勢沉雄的鄭芝龍。他並未穿正式官服,而是選擇了一身暗紋錦袍,外罩一件玄色大氅,既顯尊貴,又不失海上梟雄的本色。其弟鄭鴻逵及幾名心腹頭領如施大瑄、洪旭等,分彆左右,這些人個個氣息彪悍,眼神如刀,毫不避諱地打量著對麵的朝廷官員。
帳內的氣氛,比帳外更加凝重。沒有寒暄客套,雙方落座後,便直接切入正題。
“鄭將軍,”沈廷揚率先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有力,“皇上的旨意和朝廷的誠意,想必將軍已了然於胸。收複台員,驅逐紅毛,乃國策所在,亦符合將軍之利。今日之會,旨在商定協同作戰細則,以及戰後台員治理、海貿章程。望將軍以國事為重,開誠布公。”
鄭芝龍微微頷首,手指輕輕敲擊座椅扶手,發出沉悶的響聲:“沈大人的話,在理。我鄭芝龍既已決定奉詔,自當儘心竭力。不過,”他話鋒一轉,目光銳利地看向沈廷揚,“打仗不是兒戲,尤其是對付船堅炮利的荷蘭人。如何打,誰為主,誰為副?戰利品如何分配?打下來之後,台員島是設府置縣,還是維持現狀?東南海麵的規矩,又當如何?”
一連串的問題,直指核心利益,毫不拖泥帶水。鄭鴻逵等人也屏息凝神,等待沈廷揚的回答。這些都是他們最關心的問題,關乎鄭家未來的根基。
沈廷揚似乎早有準備,不慌不忙地應道:“將軍所慮,朝廷亦有所考量。作戰方麵,朝廷水師新成,雖器械精良,然於南洋海情、荷蘭戰法,確不如將軍熟悉。故皇上之意,此番征戰,以將軍麾下艦隊為前驅主力,朝廷水師為策應支援,互為犄角。具體戰術,可由將軍與在下及水師將領共同商議擬定。至於指揮權,”他頓了頓,加重語氣,“為號令統一,當以朝廷委派的征東將軍暗示可能由沈廷揚或另一重臣擔任)為主帥,鄭將軍為副帥,享有臨機決斷之權。”
鄭芝龍眼中精光一閃,未置可否。讓他屈居副帥,雖給了臨機決斷權,但終究受製於人。他身後的鄭鴻逵眉頭微皺,施大瑄則冷哼一聲,顯然不甚滿意。
沈廷揚仿佛沒有看到他們的反應,繼續道:“戰利品依慣例,戰艦、火炮、軍資,七成歸朝廷,三成歸作戰將士分配。所俘荷蘭商船、貨物,扣除軍費後,五五分成。”這個分配方案,對擁有繳獲認定權的朝廷來說,算是比較優厚了。
“至於戰後,”沈廷揚圖窮匕見,“台員乃大明故土,收複之後,自當設台灣府,派遣流官,駐守大軍,推行王化。然朝廷亦知,開發台員,離不開鄭家之力。故皇上特許,台灣府初建十年內,民政由朝廷派遣知府主持,但屯田、貿易、招撫土番等事宜,可由鄭家主導,並允鄭家組建‘台灣拓殖公司’,享有優先開發之權。東南海麵,則設‘總理東南海防事務衙門’,由鄭將軍提督福建水師,總攬巡防剿匪、保護商路之責,朝廷派駐監軍禦史,共商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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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係列條件,可謂恩威並施。既明確了朝廷對台灣的主權和最終控製權,又給予了鄭家極大的實際利益和自治空間,尤其是“台灣拓殖公司”和“總理東南海防”的職位,幾乎是將東南海麵的實際管理權交給了鄭芝龍,隻是套上了一個朝廷官製的外殼。
帳內陷入短暫的沉默。鄭芝龍雙目微闔,手指敲擊的頻率加快,顯然在飛速權衡。朝廷的條件,比他想像的要優厚,但也留下了許多可以鉗製他的後手,如監軍禦史、十年之期等。接受,意味著鄭家將從海寇巨商,轉型為半官半民的海上藩鎮;拒絕,則可能麵臨朝廷的軍事壓力和新式水師的威脅。
就在這時,帳外忽然傳來一陣由遠及近的悶雷般聲響,打破了沉寂。聲音來自海灣東側,朝廷水師艦隊的方向。
鄭芝龍猛地睜開眼,與鄭鴻逵等人交換了一個眼神。他們都聽出來了,這不是雷聲,而是……火炮試射!
沈廷揚麵色如常,微微一笑道:“鄭將軍,諸位,不必驚疑。想必是我水師兒郎,正在例行操練火炮。今日天氣晴好,正是檢驗火器效能之時。不如我等移步帳外,一同觀摩一番,也好對即將到來的戰事,心中有底。”
這話說得輕描淡寫,但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這是在展示肌肉,用實力說話。
鄭芝龍目光深邃地看了沈廷揚一眼,哈哈一笑:“沈大人所言極是!早就聽聞朝廷新式火器犀利,今日正好開開眼界!請!”
眾人起身走出軍帳,來到一處視野開闊的高地。隻見海灣之外,一片預設的靶場海域上,幾艘朝廷的炮艦正排成戰鬥隊形。隨著旗語揮動,震耳欲聾的炮聲再次響起!
“轟!轟!轟!”
不同於鄭氏艦隊常用的佛郎機炮或紅夷大炮的轟鳴,這種新式火炮的發射聲更加低沉、凝聚,後坐力似乎也更小。更令人心驚的是其射程與精度。隻見遠處海麵上設置的木質靶船,在陣陣炮火中,或被直接命中解體,或被近失彈激起的水柱掀翻。尤其是一艘“鎮”字級戰艦進行的一次側舷齊射,十餘門火炮同時怒吼,彈如雨下,將一艘大型標靶瞬間打得千瘡百孔,緩緩沉沒。其火力密度和打擊效率,遠超鄭家艦隊見過的任何一支西方艦隊。
鄭芝龍和他的部下們,臉上的輕鬆之色早已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他們都是海戰的行家裡手,深知在廣闊大洋上,火炮的射程、精度和射速意味著什麼。朝廷水師展現出的火力,已足以對鄭家艦隊構成壓倒性優勢。先前心中可能存在的一絲僥幸或輕視,此刻已被這雷霆般的炮火徹底擊碎。
沈廷揚將鄭芝龍等人的表情變化儘收眼底,心中了然。他適時地開口道:“此乃格物院宋應星院長督造之‘崇禎三式’艦炮,炮管以新法煉鋼製成,內鏜螺旋線槽膛線),配用合口爆破彈,射程、精度、威力,皆非紅夷舊炮可比。皇上曾言,‘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有此利劍在手,何愁紅毛不滅?”
鄭芝龍深吸一口帶著硝煙味的海風,緩緩吐出兩個字:“厲害。”
他轉身看向沈廷揚,臉上的表情已恢複平靜,甚至帶上了一絲真誠的笑意:“沈大人,朝廷天威,利器如神,芝龍佩服!有如此強援,收複台員,指日可待!”
他不再糾纏於細節上的討價還價,因為他明白,在絕對的實力麵前,過多的算計反而落了下乘。朝廷既然展示了能輕易毀滅他的力量,卻又給出了足夠優厚的合作條件,這本身就說明了皇帝的誠意和掌控局麵的自信。
“先前所議諸事,”鄭芝龍大手一揮,儘顯梟雄氣度,“就依沈大人所言!具體條款,可再由下麵的人仔細斟酌。我鄭芝龍及麾下數萬兒郎,願為皇上效犬馬之勞,為我大明,開疆拓土!”
“好!”沈廷揚撫掌笑道,“鄭將軍深明大義,實乃國家之福!本官定當奏明皇上,為將軍請功!”
兩隻手,一隻代表朝廷新銳的開拓力量,一隻代表海上積澱的豪強勢力,在這一刻,緊緊握在一起。背後是轟鳴的炮火為見證,眼前是波瀾壯闊的海洋。
南澳島的風雷,預示著大明帝國的海上利劍,已然淬火成型,即將劈波斬浪,直指東南!鄭芝龍心中那最後一絲猶豫,也在這雷霆萬鈞的炮聲中,化為了對未來的熾熱野望與審時度勢的臣服。他知道,一個全新的時代,即將隨著這炮聲,拉開序幕。而他鄭家,必將在這波瀾壯闊的大時代中,占據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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