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料羅灣餘波斷其羽翼
熱蘭遮城方向的炮聲漸漸稀疏,轉為一種沉悶的、間歇性的轟擊,那是明軍登陸部隊在建立陸上炮兵陣地後,對棱堡進行的持續壓製和騷擾性炮擊。圍城的大網已經收緊,城堡內的荷蘭守軍如同困獸,士氣在絕望中一點點消磨。
然而,真正的決戰,並未局限於台員島一隅。茫茫大海上,一場決定此次遠征最終結局的關鍵較量,正悄然拉開序幕。
就在沈廷揚指揮主力艦隊炮擊熱蘭遮城、掩護登陸部隊的同時,一支由鄭芝龍麾下最精銳的六十餘艘大型戰船組成的快速分艦隊,在其弟鄭鴻逵及義子鄭彩的率領下,早已如幽靈般悄然駛離澎湖主錨地,借著東南季風的助力,向西南方向疾馳而去。他們的目標並非台員,而是遠在千裡之外,可能存在的荷蘭東印度公司援軍。
鄭芝龍站在“鎮海號”的尾樓,遙望西南海天相接之處,那雙飽經風浪的眼睛微微眯起,閃爍著獵豹般的銳利光芒。他剛剛送走了前往熱蘭遮城下陸師營地協調作戰的沈廷揚派來的參軍,轉身對身邊一名心腹管家模樣的老者低聲道:“福伯,派往巴達維亞今雅加達)的‘海燕子’指快船信使),有消息傳回嗎?”
那被稱為福伯的老者須發皆白,但眼神矍鑠,低聲道:“老爺,三日前有鴿信至廈門中轉,言及巴城荷夷已有異動。其駐爪哇總督斯佩克斯已下令集結援兵,大小戰艦十餘艘,武裝商船二十餘艘,載陸軍兩千餘,由老將鬆克原文為sonck,與台員總督同名,曆史上實為artinussonck之後接任者)率領,算算時日,若風向順利,此刻應已北上過半。”
鄭芝龍冷哼一聲,指節輕輕敲擊著欄杆:“斯佩克斯這隻老狐狸,終究是坐不住了。台員是他的錢袋子,豈肯輕易放棄?沈軍門神機妙算,料定荷夷必來救援,這才讓我遣鴻逵前去迎頭痛擊!此戰若勝,台員荷夷便是甕中之鱉,再無僥幸之理!”
他頓了頓,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傲然與感慨:“說來也是諷刺。當年料羅灣,我鄭家船隊與荷夷血戰,是為爭這海上通商之路,朝廷隔岸觀火。如今,我鄭芝龍竟奉天子詔命,統率大軍,與昔日對手在這相似的海域,再決雌雄!真是世事難料啊!”這話既是對往昔崢嶸的追憶,也暗含了對如今身份的複雜認同。為朝廷效力,雖得官方名分,卻也要受其節製,再難如昔日般快意恩仇。
福伯躬身道:“此一時彼一時。老爺如今是朝廷欽封的水師提督,奉天子正朔,討伐不臣,名正言順,氣勢自然非昔日可比。鴻逵二爺和鄭彩將軍皆是海戰宿將,麾下兒郎久經戰陣,又得朝廷新式火器之助,定能馬到成功!”
“但願如此。”鄭芝龍深吸一口海風帶來的鹹腥氣息,“告訴弟兄們,瞪大眼睛!熱蘭遮城已是囊中之物,但若讓紅毛夷的援兵闖進來,煮熟的鴨子可能就飛了!咱們的身家富貴,可都係在這一戰上了!”
與此同時,在福建東南約二百裡外的外洋深處,一支龐大的艦隊正劈波斬浪,向北疾行。這正是由荷蘭東印度公司資深指揮官鬆克率領的援台艦隊。大小四十餘艘艦船,包括七艘裝備超過四十門火炮的大型戰艦,組成了這支堪稱東印度公司在遠東地區能調動的核心機動力量。高大的船身、層疊的風帆、密密麻麻的炮窗,無不彰顯著17世紀海上馬車夫的傲慢與實力。
旗艦“赫克托”號上,鬆克舉著單筒望遠鏡,眉頭緊鎖地眺望著北方。他是個年近五旬的老兵,臉上刻滿了海風與戰火留下的痕跡,眼神陰鷙而警惕。
“司令官閣下,預計再有三到四天航程,即可抵達台員海域。”一名副官報告道,“根據台員最後傳來的零星消息,明國人的艦隊規模龐大,且火炮異常凶猛,熱蘭遮城情況危急。”
鬆克放下望遠鏡,聲音沙啞:“明國人?哼,不過是一群依靠數量取勝的土著罷了!他們的船笨重遲緩,火炮落後,除了縱火船和接舷跳幫,還會什麼?料羅灣的教訓,看來他們已經忘了!”他話語中充滿了白種人的優越感,以及對多年前那場與鄭芝龍混戰料羅灣海戰)的片麵記憶,認為明軍不過是依靠人海戰術和運氣。
然而,一絲不安仍在他心底盤旋。熱蘭遮城求援信中提及的明軍火炮射程和精度,與他認知中的明軍相差甚遠。而且,明軍此次行動的組織性和目的性,也遠超尋常的海盜式騷擾。
“命令艦隊,保持警戒隊形,放出前哨快船,擴大偵查範圍!”鬆克最終還是遵從了老兵的直覺,“特彆是注意鄭芝龍艦隊的動向!那個海盜頭子,才是我們最需要警惕的對手!”
“是,司令官!”
然而,鬆克的謹慎,還是晚了一步。他低估了鄭芝龍這支地頭蛇對周邊海域的熟悉程度,以及明軍情報網絡的效率。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就在荷蘭艦隊繼續北上的第二天黃昏,天色將暗未暗,海麵上泛起詭異的金紅色。擔任前哨的一艘荷蘭快船,如同受驚的兔子般拚命駛回本隊,發出了遭遇敵艦的警報!
“西南方向!發現大量帆影!是鄭芝龍的旗幟!”了望手的聲音帶著驚恐。
鬆克心中一凜,快步衝上艦橋高處。隻見西南海平線上,密密麻麻的帆影如同突然從海底湧出的幽靈艦隊,借著夕陽的餘暉,正以一條巨大的弧線,快速向他的艦隊側翼包抄過來!對方顯然早已發現了他們,並且精心計算了航向和時機,企圖利用黃昏的光線乾擾和即將到來的夜色,發動突襲!
“該死!是鄭芝龍的主力!他們怎麼會在這裡?!”鬆克又驚又怒,立刻下令,“全艦隊轉向!迎戰!組成戰列線!不能讓這群黃皮猴子靠近!”
淒厲的戰鬥號角在荷蘭艦隊中響起,訓練有素的荷蘭水手們慌忙操作帆纜,龐大的戰艦開始艱難地轉向,試圖將側舷對準來襲的明軍艦隊。然而,明軍鄭氏艦隊)的速度和靈活性超出了他們的預料,而且對方似乎根本無意進行他們想象中的遠距離炮戰。
鄭鴻逵站在一艘大型福船的艉樓上,看著亂成一團、正在轉向的荷蘭艦隊,臉上露出一抹殘忍的笑意:“紅毛夷還想擺開陣勢炮戰?做夢!兒郎們,按照預定計劃,狼群戰術,給老子衝上去,貼緊了打!”
他猛地揮下令旗!刹那間,數以百計的號炮聲從明軍艦隊中響起,這不是開炮,而是進攻的信號!
隻見衝在最前麵的,並非是鄭芝龍麾下那些體型龐大的戰船,而是數十艘體型狹長、吃水淺、速度奇快的火船和炮艇!這些小船如同離弦之箭,在海麵上劃出白色的浪痕,不顧一切地衝向正在轉向、行動不便的荷蘭大艦。每艘小船上都堆滿了硝石、硫磺、油脂等易燃物,船頭裝著鐵釘,水手們赤著上身,神情瘋狂,一旦靠近敵艦,便點燃火藥,跳海逃生,任由火船撞上敵艦,同歸於儘!
“火攻!是火攻!快!用側舷炮擊沉它們!”荷蘭各艦長聲嘶力竭地吼叫著。荷蘭戰艦的側舷炮火猛烈開火,炮彈呼嘯著砸向海麵,激起無數水柱。幾艘明軍火船被擊中,瞬間解體燃燒,但更多的火船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衝破彈雨,死死地撞上了荷蘭戰艦的船身!
“轟!”“轟隆!”
接二連三的爆炸聲和衝天而起的火光,頓時在荷蘭艦隊中蔓延開來!一艘荷蘭武裝商船被火船撞中尾部,大火迅速引燃了船帆和索具,整艘船很快變成了海上的巨大火炬,船上的水手哭喊著跳入大海。另一艘戰艦則被火船貼住了側舷,火焰順著船體向上蔓延,引發了彈藥庫的殉爆,巨大的衝擊波將半截船體都炸上了天!
海麵上濃煙滾滾,烈焰焚天,落水的荷蘭士兵的慘叫聲不絕於耳。荷蘭艦隊精心準備的戰列線尚未完全展開,就被這波亡命的火船突擊打得七零八落,陣型大亂!
“就是現在!全軍壓上!擒賊先擒王,目標——敵軍旗艦!”鄭鴻逵看準時機,下達了總攻命令。
鄭氏艦隊的主力戰船,以及那些裝備了朝廷新式後裝旋轉炮一種改良的、可快速發射霰彈和鏈彈的輕型火炮,專為近戰設計)的快船,如同聞到血腥味的狼群,蜂擁而上,衝向已經陷入混亂的荷蘭艦隊。他們並不與荷蘭戰艦進行呆板的側舷對射,而是利用數量優勢和靈活機動,試圖貼近敵艦,進行殘酷的接舷跳幫戰。
鄭彩親率一支精銳,乘坐數艘快船,冒著橫飛的炮彈和火槍子彈,強行靠上了荷蘭旗艦“赫克托”號!鉤索如飛蝗般拋上荷蘭戰艦的船舷,口銜鋼刀、手持燧發短銃的鄭家精銳海盜現在應稱為大明水師陸戰隊員)如同猿猴般攀援而上,與甲板上的荷蘭士兵展開了慘烈的白刃戰。
鬆克司令官揮舞著佩劍,試圖組織抵抗,但明軍鄭氏軍隊)的凶猛和人數優勢,以及那種不要命的打法,徹底擊潰了荷蘭士兵的鬥誌。甲板上屍橫遍地,血流成河。鄭彩一馬當先,手中的崇禎二年式燧發短銃連連擊發,精準地放倒了數名荷蘭軍官,隨即拔刀與鬆克戰在一處。年老體衰的鬆克如何是正值壯年、悍勇無比的鄭彩的對手?不過數合,便被鄭彩一刀劈中肩膀,慘叫著倒地被擒。
旗艦被奪,司令被俘,本就陷入重圍的荷蘭艦隊徹底失去了指揮,士氣崩潰。部分戰艦升起白旗投降,部分則試圖憑借船堅炮利突圍,但在明軍水師絕對優勢兵力的圍攻下,最終或是被擊沉,或是被迫降。
海戰持續了整整一夜。當黎明再次降臨,初升的太陽驅散了海上的硝煙,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狼藉的戰場。海麵上漂浮著無數破碎的木板、雜物和屍體,幸存的荷蘭艦船大多傷痕累累,垂頭喪氣地降下了旗幟。少數幾艘僥幸逃脫的荷蘭小船,正沒命地向南逃竄。
鄭鴻逵站在繳獲的荷蘭旗艦“赫克托”號的甲板上,腳下是凝固的血漬。他看著眼前這片被明軍掌控的海域,以及遠處那些正在被明軍水手接管的荷蘭戰艦,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了勝利者的笑容。
“快!向沈軍門、向大哥報捷!”鄭鴻逵對傳令兵吼道,“我大明水師於外洋大破紅毛夷援軍,擊沉、俘獲敵艦三十餘艘,焚毀無算,俘獲敵首鬆克以下官兵逾千!荷蘭東印度公司援台艦隊,已全軍覆沒!”
捷報隨著快船,迅速傳向台員前線,也傳向了北京紫禁城。這一場精心策劃的圍點打援,徹底斬斷了熱蘭遮城守軍的最後一線希望,也向整個南洋宣告:大明海權,不容挑釁!通往南洋財富與權力的大門,已被這支煥然新生的帝國艦隊,用炮火與鮮血,悍然撞開!
本章完)
喜歡在造大明請大家收藏:()在造大明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