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九年的春風，似乎比往年來得更具活力，它不僅吹綠了京畿的楊柳，更攜帶著一股源自帝國四麵八方的、蒸騰向上的蓬勃氣息，湧入紫禁城的重重宮闕。元日大朝會上那份沉甸甸的《帝國年鑒》所帶來的振奮與沉思，仍在每一位中樞重臣的心中激蕩。然而，帝國的舵手朱由檢，卻已將自己的目光，投向了更加遙遠的西南邊陲。
這一日，養心殿西暖閣內，炭火早已撤去，取而代之的是敞開的雕花窗欞，讓和煦的春光與庭院中初綻的桃李芬芳流淌進來。崇禎皇帝並未身著龍袍，而是一襲玄青色常服，更顯乾練。他正站在一幅巨大的《大明坤輿全圖》前，目光凝注在雲貴高原以南那片層巒疊嶂、標注著“緬甸宣慰司”實已獨立為東籲王朝）的區域。
閣內僅有三人。除了皇帝，便是內閣首輔徐光啟，以及一位風塵仆仆、麵色黝黑、身著二品武將麒麟補服的年輕勳臣——鎮守雲南總兵官、黔國公沐天波。沐天波乃開國功臣沐英之後，世代鎮守雲南，雖年輕，卻因近年來朝廷對西南的重視和一係列軍事、經濟舉措，早已不是那個曆史上勢單力薄、最後殉國的悲情人物，眉宇間多了幾分銳氣與沉穩。
“沐卿家，”朱由檢轉過身，聲音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專注，“你奏報中所言，緬甸東籲王朝他隆王新喪，其弟平達力與侄兒那信囊爭位內亂，邊境土司屢受侵擾，詳情如何？細細奏來。”
沐天波連忙躬身，聲音洪亮帶著滇地口音：“陛下聖明。確如奏報所言，緬甸自去歲他隆王病逝後，內部便不穩。平達力占據阿瓦曼德勒），以攝政王自居；那信囊則控製白古勃固），雙方擁兵對峙，小規模衝突已發生數次。我大明邊境的孟養、木邦、車裡等宣慰司原明朝土司，現多受緬甸控製或影響），首當其衝。東籲兵馬以征糧索餉為名，實則搶掠土司，甚至有意將戰火引向我方，以轉移其內部矛盾。上月，車裡宣慰使刀韞猛遣其子秘密至昆明求援，言其村寨遭緬甸亂兵焚掠，懇請天朝庇護。”
徐光啟撫著雪白的胡須，沉吟道：“陛下，緬甸內亂，於我大明而言，既是邊患，亦似……機遇。然則，西南瘴癘之地，山高路遠，大軍征伐，糧草轉運艱難，恐非易事。昔年萬曆爺三征麓川明初對緬甸方向的征伐），雖勝，亦耗資巨萬。”老成持重之言，點出了實際的困難。
朱由檢微微一笑，走到禦案前，上麵除了一摞奏章，還攤開著幾本格物院新繪的西南地理圖冊，甚至還有幾份來自南洋商館、關於緬甸物產和港口的情報。“徐先生所慮，自是老成謀國之言。然今時不同往日。”他手指輕輕點在地圖上緬甸南部蜿蜒的海岸線，“萬曆年間，我大明有何？唯有陸師步卒，仰攻險峻。而今日，我大明有何？”
他目光掃過徐光啟和沐天波，自問自答，語氣中充滿自信：“我有新式火器，可讓山野土堡形同虛設；我有初步改良的後勤，可依托水泥官道實驗段）和馱馬隊提高轉運效率；我更有一支正在快速成長、可縱橫南洋的水師！緬甸雖陸路難行，然其伊洛瓦底江貫通南北，入海處良港眾多如仰光）。若我水師能控其海口，溯江而上，則可直搗其腹心，事半功倍！”
沐天波眼中精光一閃，他久在雲南，對緬甸局勢了解更深，激動地補充道：“陛下明見萬裡！東籲王朝看似疆域遼闊，實則內部土司林立，並非鐵板一塊。其核心富庶之地，皆在伊洛瓦底江中下遊平原。若能以水師扼其咽喉，再輔以陸師由滇入緬，聯絡那些不堪東籲壓榨的邊境土司如孟養、木邦等，許以重歸天朝、自治優待，必能使其簞食壺漿以迎王師！此乃‘水陸並進，分化瓦解’之上策！”
朱由檢讚許地看了沐天波一眼，這位年輕的黔國公，顯然不是隻知衝鋒陷陣的武夫，頗有戰略眼光。“沐卿所言，深合朕意。緬甸，並非目的本身。”他的手指從緬甸繼續向西移動，劃過孟加拉灣，最終落在那片巨大的次大陸輪廓上，“其地，乃是我大明通往‘西天’印度），乃至更遙遠的‘大食’阿拉伯）、‘佛郎機’歐洲）的西南陸海通道之關鍵鎖鑰！”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在描繪一幅宏大的藍圖：“朕欲經營的，是一條繞過吐蕃西藏）高原天險、連接雲南與印度洋的新通道！陸路，可修繕古道，聯通緬甸、暹羅泰國）；海路，則以水師護衛商船，經緬甸港口，直抵印度、波斯！如此，我大明之絲綢、瓷器、茶葉，可由此路西行，其利更倍於南洋！而西洋之珍奇、書籍、技術，亦可順此路源源而入，補我格物之需！此乃‘一帶一路’，利在千秋！”
“一帶一路……”徐光啟喃喃重複著這個精煉而意蘊深遠的詞，渾濁的老眼中爆發出驚人的光彩，“陛下之雄心，老臣……歎服！若此路打通，則我大明不僅雄踞東方，更可執歐亞海陸商路之牛耳！其戰略價值，遠超單純拓土百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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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天波更是聽得心潮澎湃，他仿佛看到了一條黃金大道從昆明直通海洋，而沐府，將成為這條帝國新動脈的起點和守護者！“陛下！若朝廷有此宏圖，臣沐天波及雲南沐府上下，願為陛下前驅，萬死不辭！”
“好！”朱由檢重重一拍禦案，“然此事關乎國策，不可操之過急，亦不可打草驚蛇。當如高手弈棋，謀定而後動。”
他回到地圖前，開始下達一係列清晰而具體的指令，思維縝密，步步為營：
“其一，情報為先。沐卿，你返回雲南後，加派精乾夜不收，化裝商賈、僧侶，深入緬甸境內，不僅要摸清平達力與那信囊兩派兵力虛實、矛盾焦點，更要詳細勘察伊洛瓦底江水道、主要港口情況、物產分布、主要土司態度。格物院會派精通測繪、地理之人隨行。李若璉的錦衣衛，也會從南洋方向配合滲透。”
“其二，外交造勢。徐先生，可遣一能言善辯、熟知西南情勢之臣，持朕國書，先往暹羅。暹羅與東籲世仇，可許以貿易優惠，共製緬甸。同時，接觸緬甸邊境那些心向大明的土司，給予暗中支持，使其成為我軍未來之內應。”
“其三，軍事準備。沐卿，雲南駐軍要加快換裝燧發槍，淘汰舊械。選擇險要之處，仿照遼東模式，修築若乾堅固前進堡壘，儲備糧草軍械。但切記，眼下階段，以‘保境安民’、‘懲戒越界緬兵’為由頭，進行小規模、可控的邊境衝突演練，積累山地叢林作戰經驗，切勿大規模越境，授人以柄。”
“其四，經濟滲透。令沈廷揚的海事銀行，秘密貸款給願意冒險進入緬甸經營的雲南商幫，收購緬甸特產如翡翠、寶石、柚木，同時銷售大明商品。經濟紐帶，有時比刀劍更為有效。要讓緬甸的權貴們意識到，與大明合作，遠比對抗更為有利。”
“其五，水師策應。鄭芝龍的水師，在完成南洋巡弋後，可派一支分艦隊，以‘護航商船’、‘打擊海盜’為名，常駐緬甸外海，熟悉海況，並尋找合適的島嶼建立補給點。將來雷霆一擊時，水師必須能迅速封鎖海口，投送兵力！”
朱由檢一條條道來，思路清晰，環環相扣，將一項龐大的戰略構想，分解為可執行的具體步驟。他不僅看到了軍事征服，更看到了經濟控製、外交孤立和情報優勢的綜合運用。
“陛下算無遺策，臣等茅塞頓開！”徐光啟和沐天波心悅誠服，齊聲應道。他們仿佛已經看到，帝國的觸角，正以一種前所未有的、綜合了硬實力與軟實力的全新模式，穩健而有力地向西南延伸。
朱由檢走到窗邊，望著窗外春意盎然的景象，目光卻仿佛穿透了千山萬水，看到了那片充滿機遇與挑戰的熱帶雨林。“緬甸，隻是第一步。朕要的，是一個真正海陸兼備、四通八達的大明。讓大明的龍旗，飄揚在印度洋的海麵上，讓漢家的文明，沿著古老的西南絲路，再次熠熠生輝。”
他轉過身，語氣斬釘截鐵：“此事列為最高機密，暫不朝議。由朕親自主持，徐先生總攬協調，沐卿負責雲南前線，李若璉、沈廷揚、鄭芝龍等協同配合。代號……就稱為‘西南通道’計劃。”
“臣等遵旨！”徐光啟和沐天波肅然躬身，他們知道，一項將深刻改變帝國乃至整個亞洲格局的戰略行動，就在這個春光明媚的午後，在這間看似平靜的暖閣內，悄然啟動了。帝國的獠牙，在亮向北方和海洋之後，再次對準了西南的群山與沃土。一場不同於傳統征伐的、更加複雜而宏大的棋局，已然落子。
第341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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