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亮,營地的炊煙還沒散儘,陳無涯已經站在了空地上。他沒再握那片陶片,而是將它塞進了灶台的縫隙裡,像是把昨夜的警惕暫時封存。
老吳頭拄著拐杖走來,腳步比往常快了幾分。他看了眼陳無涯,又掃過陸續聚來的村民,低聲道:“人都來了。”
陳無涯點點頭,抬高聲音:“從今天起,辰時練功,午時記賬,未時輪崗。你們每個人,都有用。”
人群安靜下來。幾個前細作者站在邊緣,低頭站著,手不知該放哪裡。青年挺了挺背,可肩膀還是繃得發僵。婦人抱著手臂,目光落在腳邊的一塊石頭上。年長男子沉默地站在一旁,像一截枯木。
“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陳無涯走到中間,“他們昨天還在替異族送信,現在怎麼就能跟我們一起練?”
沒人接話,但不少人微微點頭。
“我也不信。”他說,“但我更不信——一個人隻能活一種命。”
他忽然抬起右腿,往後退了一步,左腳卻猛地往前一滑,整個人像是要摔倒,卻又在最後一瞬穩住重心,順勢一掌推出。沙塵揚起,三丈外的一堆柴垛被震得晃了晃。
“倒轉乾坤步。”他拍拍手,“走路不一定要往前走,有時候往後退兩步,反而能踩到敵人的腳趾。”
有人笑了,笑聲不大,但緊繃的氣氛鬆了些。
“誰來試試?”他問。
老吳頭拄著拐杖上前一步:“我來。”
陳無涯挑眉:“你這把老骨頭,不怕閃了腰?”
“腰早閃過了。”老吳頭咧嘴一笑,扔開拐杖,站定身形。
“照我說的做。”陳無涯道,“右腳先動,往左邊跨,彆管順不順,勁兒要偏。”
老吳頭依言而行,腳步歪斜,像是喝醉了酒。可當他一掌拍出時,旁邊裝滿沙子的麻袋竟被甩出數丈遠,砸在地上發出悶響。
眾人嘩然。
“看見沒?”陳無涯指著那麻袋,“不是你們不行,是以前沒人教你們‘歪著來’。”
青年盯著那麻袋看了許久,終於走上前:“我也試試。”
他按著口令邁步,動作規整,每一步都力求準確。可掌風掃過,沙袋紋絲不動。
“太正了。”陳無涯搖頭,“錯勁講究的是‘反理成章’。你越想打準,越打不遠;越想站穩,越容易被掀翻。”
“可……怎麼才算‘錯’?”青年皺眉。
“你以前送信,是不是總按固定路線走?”陳無涯問。
“是。”
“有沒有一次,你臨時改道,反而躲過了巡查?”
青年一愣:“有……去年冬天,雪太大,我繞了西坡,結果東林道被埋了。”
“那就是‘錯’。”陳無涯笑了,“你現在練功也一樣。彆想著對不對,要想——哪一步最不像樣,哪一步才可能是對的。”
青年深吸一口氣,閉上眼,再睜眼時,腳步突然亂了節奏。他不再追求平衡,反而故意踉蹌,一掌推出時,沙袋晃了晃,滾出兩步遠。
“成了!”有人喊。
陳無涯拍了拍他肩:“這才像個人樣。”
接下來半個時辰,空地上漸漸熱鬨起來。老吳頭成了領頭人,一遍遍帶著大家重複動作。他總結出幾句口訣:“步子亂,心彆慌;勁兒偏,打更遠。”傳得飛快。
年長男子站在一旁默記,時不時糾正彆人的姿勢。他動作不多,但眼神銳利,一眼就能看出誰在硬撐。
婦人試了幾次,體力不支,悄悄退出隊伍,坐在邊上喘氣。
陳無涯看在眼裡,收工時特意走到她麵前:“明天起分組練,體弱的先學‘靜錯勁’——坐著也能運功。”
她抬頭,有些意外。
“挑水的人,不一定非得站直了肩。”他說,“彎著腰,反而走得久。”
她輕輕點頭,沒說話,但眼角鬆了下來。
臨近午時,訓練結束。青年主動去搬柴火,重新搭起練功用的沙袋架。年長男子拿出一本舊冊子,開始登記參訓名單。老吳頭蹲在角落,用炭條在木板上寫寫畫畫,整理出一套簡明口訣,準備明日教學。
陳無涯轉身朝炊事帳篷走去。
路過時,簾子掀開一條縫,那隻沾著麵粉的手又縮了回去。他腳步沒停,隻是右手悄然滑進袖中,確認那片陶片還在。
帳篷裡,鍋已燒熱,米湯咕嘟作響。一名男子正往灶裡添柴,筐底夾層隱約露出一角布料。他是今早挑擔進營的那個陌生人。
陳無涯停下,靠在門框上:“新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