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由遠及近,在門外停了一瞬,又緩緩走遠。
陳無涯沒有睜眼。他依舊保持著掌心朝上的姿勢,五指微張,仿佛還托著那股未曾消散的餘溫。剛才那一瞬的勁路貫通像是一道裂口,從尾椎燒上來,直衝肩頸,雖隻持續了片刻,卻在他體內留下灼痕般的印記。
他沒去追那腳步是誰,也不關心守衛為何巡夜至此。他的全部心神都沉在識海深處——那裡正浮現出一段扭曲的經脈圖譜,如同逆流而上的溪水,在原本該堵塞的位置上,竟自行拐出一條新徑。
“肘擊前置,擰腰帶掃,壓腕收勢……”他在心裡默念三招的順序,不再按實戰節奏連貫使出,而是將每一式拆成最基礎的發力點,逐一回溯。
第一遍,真氣走到肩胛便卡住;第二遍,勉強過頸,卻在督脈第三節處潰散;第三遍,當他以意念牽引,刻意反向運行《滄浪訣》中一段殘缺心法時,那股熟悉的錯亂感再度浮現。
緊接著,識海中忽然浮現半透明界麵,字跡歪斜如刻刀劃過石麵:
【檢測到非常規勁路組合,正在反向補全真氣回路……】
他心頭一震。
這不是係統第一次響應,卻是首次主動介入引導。以往它隻是冷冰冰地判定“錯誤合理化”,從不提示過程。可這一次,那股溫潤的能量順著識海蔓延而下,像是替他撥開了迷霧中的關竅。
他順勢閉緊雙目,不再抵抗那股外來的推力,任其帶著自己的意識沉入經絡深處。
在那一刹那,昨夜戰鬥的畫麵重新閃現——張虎揮劍劈來,他側身避讓,肘部撞向對方肋下;對方後退一步,另一人從左側突刺,他擰腰旋身,掃腿逼退兩人;最後一記反手壓腕,本是格擋失衡的本能反應,卻意外將對方長劍震偏。
這些動作單獨看毫無章法,甚至稱得上狼狽。可當它們被係統用一種近乎蠻橫的方式串聯起來,竟隱隱形成某種閉環節奏。
攻不是攻,守也不是守。破綻本身成了牽引敵勢的鉤子,而看似致命的失衡,反而成了蓄力的支點。
他猛然意識到:這根本不是一套劍招,而是一個微型劍陣的雛形。
傳統劍陣講究方位對列、氣息呼應、七人成環、九宮布位。可他現在構想的,卻是以一人之身,模擬整個陣法的運轉邏輯——把自己當成陣眼,也當成陣腳,把每一次錯誤的發力,當作節點間的跳轉。
念頭一起,識海劇烈震蕩。
他強行穩住心神,開始嘗試重構。他回憶起淩虛子密室考驗時所見的複合劍陣圖樣,那些精妙流轉的軌跡在他腦海中翻轉、倒置。若將原本順時針推進的節點改為逆推,將主攻位換作誘敵口,再把自己那三記“錯招”嵌入其中作為觸發機製……
轟!
一股無形衝擊自識海炸開,幾乎讓他眼前發黑。
“警告!”係統文字陡然變紅,【檢測到非注冊陣法生成……判定為‘逆理重構’,啟動糾錯補償程序。】
一股暖流瞬間湧入腦海,壓下了即將失控的意象。那座由錯招拚湊而成的劍陣,在識海中央緩緩成型——七處關竅全數倒置,運行方向完全顛倒,節點之間沒有對稱,唯有錯位咬合,像一把生鏽卻仍能轉動的舊鎖。
它不像任何一門一派的傳承,也不符合武學常理。但它存在,而且在動。
陳無涯呼吸微滯。他知道,這座陣不能對外施展,至少現在不能。可隻要它能在識海中穩定運轉,就意味著他已經摸到了某種門檻。
就在這時,鼻尖又掠過一絲極淡的氣息。
依舊是草木曬乾後的清香,混著一點冷梅似的冷冽。
這一次,他確定不是幻覺。
她來過。就在剛才,腳步聲之前,她一定站在門外看過他。
這個念頭沒有激起波瀾,反倒像一塊壓艙石,讓他愈發沉靜。無論彆人怎麼看,無論掌門如何評判,至少有一個人,願意在深夜裡默默注視一個被關押的棄徒練那些荒唐動作。
他不需要喝彩,也不需要指點。隻需要這一點無聲的確認——他的路,有人看見了。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雙手收回膝上,指尖微微顫抖。不隻是因為傷,更是因為體內那股熱流越來越不安分。它不再局限於某一段經脈,而是四處遊走,撞擊著尚未打通的節點,像是要撕開一道口子。
與此同時,識海中的錯構劍陣緩緩旋轉,每一次轉動,都會引動一次微弱共鳴。那感覺,就像暴雨前的悶雷,一聲比一聲更近。
他忽然想起書院夫子曾指著《春秋》罵他:“你讀不懂聖賢書,是因為心術不正!”
他也記得同門譏笑:“這種歪招也能算劍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