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片雪花，是在一個寂靜的黃昏悄然飄落的。
它如同一個信號，緊接著，越來越多的雪花從灰蒙蒙的天空中簌簌落下，起初是細碎的雪沫，很快便成了鵝毛般的大雪，無聲地覆蓋了山巒、平原，也將華水領染上了一層肅穆的銀白。
深秋的最後一絲暖意被徹底驅散，嚴寒正式降臨。
然而，比寒冬來得更早的，是絡繹不絕的逃難者。在整個深秋，尤其是在孢子活性因氣溫下降而顯著降低後，通往華水領的道路和河流上，出現了一波又一波從內陸逃難而來的人群。他們大多形容枯槁，衣衫襤褸，拖家帶口，眼中混合著絕望與一絲看到人類聚集地時燃起的微光。
這些逃難者的目的地大多一致——順流而下，前往傳說中孢子絕跡、怪物稀少的出海口。其中一部分準備較為充分、尚有餘糧的隊伍，會在華水領外圍指定的休息區稍作停留，用他們攜帶的些許特產交換一些食鹽或藥品，然後便繼續踏上漫長而未知的旅程。
但更多的人，則選擇了留下。
“大人，求求您，收留我們吧！我們的糧食早就吃光了，跟著隊伍走下去，我們……我們肯定撐不到海邊啊！”一個抱著嬰兒、麵色蠟黃的婦人跪在雪地裡，對著圍牆上的守軍哭訴，她的身邊，是更多同樣眼巴巴望著圍牆內的人們。
這樣的人，越來越多。整個深秋，選擇留在華水領外圍臨時安置區，苦苦哀求接納的逃難者，累計起來，已經接近兩千人！
這個數字，讓蘇源和所有領地核心成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
領主辦公室內，爐火燒得很旺，卻驅不散眾人臉上的凝重。蘇源、陳國民、高強、柳哥、袁秋實、秦雨、李蘭全部在場。
“統計出來了，”袁秋實的聲音帶著疲憊，“目前正式領民約一千二百人，加上之前收容的灰岩鎮幸存者和這段時間陸續加入的零散流民，我們實際需要供養的人口已經接近一千五百。而現在外麵那近兩千人……如果我們敞開接納，總人口將瞬間突破三千五百人！”
他頓了頓，拋出了一個更殘酷的數字：“而我們的糧食儲備，即便算上今年所有收成、儲備糧以及從【喵喵喵？】那裡換來的耐寒塊莖作物，在極限節約的情況下，也最多隻能支撐兩千人度過這個冬天。這還不算取暖所需的龐大燃料缺口。”
會議室裡一片死寂。三千五百張嘴，兩千人的糧。這意味著，如果全部接納，將有一千五百人注定無法看到來年的春天。
高強一拳砸在桌子上，悶響在房間裡回蕩：“媽的！難道要我們眼睜睜看著他們在外麵凍死餓死？那我們和那些見死不救的混蛋有什麼區彆？！”他性情剛直，最看不得這種場麵。
陳國民相對冷靜，但眉頭也鎖成了川字：“老高，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我們是領主，要對領地內所有人的生存負責。一下子增加這麼多人口，我們的糧食體係會瞬間崩潰，到時候，裡麵的人活不了，外麵的人也救不了！”
柳哥歎了口氣：“燃料也是大問題。工坊冶煉、居民取暖，都需要大量的木材和煤炭。我們的儲備同樣緊張。”
李蘭也從醫療角度表達了擔憂：“大量人口擁擠在臨時安置區，衛生條件極差，一旦爆發瘟疫，後果不堪設想。我們已經發現了幾例因饑餓和寒冷導致的嚴重凍傷和虛弱病症。”
所有人都感到了兩難的絕境。救，可能大家一起死；不救，良心難安，而且那畢竟是兩千多條活生生的人命！
蘇源一直沉默著，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目光凝視著窗外紛飛的大雪。他能聽到風中隱約傳來的、來自安置區的微弱哭泣和哀求聲。他想起自己建立這個領地的初衷，不僅僅是為了自己活下去，更是為了守護文明的星火。如果今天為了自保而將兩千同胞拒之門外，任其凍斃於風雪，那這“文明”二字，又有何意義？
可是，現實的資源枷鎖，又該如何打破？
他的目光掃過係統界麵，最終停留在了【市場】板塊上。一個大膽而艱難的計劃，在他腦海中逐漸成型。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我們不能見死不救。”
眾人精神一振，但隨即又露出疑惑，糧食從哪裡來？
“但是，”蘇源話鋒一轉，“我們也不能做無謂的犧牲，更不能讓我們的領民陷入饑荒。所以，我提議，實行‘以工代賑’。”
“以工代賑？”幾人麵麵相覷，這個概念對他們來說有些陌生。
“沒錯。”蘇源站起身，走到掛在牆上的領地地圖前，“我們不能白給他們糧食，但我們可以給他們獲得糧食的機會。”
他詳細闡述了自己的構想：“第一，成立‘冬季生產建設兵團’。將所有願意留下的逃難者登記造冊，按體力、技能編成不同的大隊、中隊。由我們的士兵和骨乾領民擔任管理和技術人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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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開辟新的工作項目。”他的手指在地圖上劃過，“伐木隊，深入附近安全的林區，大規模砍伐木材，一部分用作燃料，另一部分加工成木料。采石隊，加速礦脈附近石料的開采，為明年開春擴建圍牆和建築做準備。狩獵隊與采集隊，在軍隊保護下，於周邊區域進行有限度的狩獵和采集，補充肉食和野生食物。工程隊，挖掘大型地窖用於儲存蔬菜和冰塊，修建更完善的引水渠和公共衛生設施。”
“第三，也是最關鍵的一步，建立內部貢獻點係統。”蘇源的目光掃過眾人，“我們設定一個標準，比如，采集一方木材，換算成多少‘工分’；開采一方石料，換算成多少‘工分’。然後，我們明確規定，多少‘工分’可以兌換一天的口糧，多少‘工分’可以兌換一份燃料。”
柳哥若有所思：“我明白了……就是讓他們通過勞動，自己賺取生存物資。”
“對！”蘇源點頭，“但這還不夠。我們領地自身無法消化如此短時間內產生的海量基礎資源。所以，我們需要借助係統市場。”
他繼續解釋道：“我們以領地的名義，統一收購他們采集來的資源，用我們的儲備金幣支付給他們‘工分’。當然不能直接發放金幣，而是有“糧票”代替。然後，我們再將這些資源，通過係統市場，出售換取金幣。”
袁秋實立刻提出了關鍵問題：“蘇指揮，現在幾乎所有領主都在過冬，對基礎資源的需求量不大，市場價格很低。我們大規模出售，很可能賣不上價，甚至會虧本！”
“我知道。”蘇源的表情異常平靜，“哪怕是虧本，也要賣。我們把木材、石料，甚至一部分鐵礦石，以低於成本價的價格掛出去。我們的目的，不是盈利，而是快速將生產資料變現為糧食和燃料！哪怕用十方木頭隻能換回一個人一天的口糧，也值得！因為我們救下的是一個勞動力，一個未來可能成為正式領民、建設領地的人！我們是在用暫時的資源虧損，換取人口，換取人心，換取未來的發展潛力！”
他環視眾人，語氣斬釘截鐵：“這將形成一個循環：難民勞動→產生資源→領地收購支付工分）→資源在市場變現虧損）→換取糧食和燃料→供給難民維持生存和勞動。這個循環，可能會大量消耗我們之前積累的金幣儲備，甚至需要動用一部分戰略儲備去購買高價糧食。但是，它能讓我們在不動搖領地根本的情況下，最大程度地救下更多的人！”
會議室裡再次陷入沉默，但這一次，沉默中帶著思考和震撼。蘇源的這個方案，無疑是一場豪賭。賭的是領地的經濟儲備，賭的是未來的潛力，賭的是人性在絕境中能否被勞動和希望所引導。
陳國民率先打破了沉默，他重重一拍大腿：“乾了！蘇小子，你這法子，雖然險，但比乾看著強！至少，我們努力了！”高強也甕聲甕氣地表示支持：“對！總比當縮頭烏龜強！我派兵保護他們勞作，誰敢鬨事，軍法處置！”柳哥和袁秋實對視一眼，也緩緩點頭。作為技術人員，他們明白這是目前唯一具備操作性的方案。李蘭也表示，會全力做好安置區的衛生防疫工作。
“好！”蘇源見核心團隊達成一致，心中一定，“既然大家都同意，那我們立刻行動！秦雨，負責登記造冊和工分係統建立；袁工，負責製定各項工作的工分標準；高強、老陳，負責安全保衛和隊伍編組；柳哥，統籌資源收購和市場出售；李蘭，醫療和衛生保障務必跟上！”
命令一道道下達，整個華水領的機器，為了應對這場空前的人口危機，開始超負荷運轉起來。
消息很快在逃難者中傳開。起初是懷疑和不安，但當第一批冒著風雪砍伐回木材的人，真的用得到的“工分”從臨時設立的兌換點換到了熱騰騰的糊糊和一小塊粗糧餅時，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在絕望的人群中點燃了。
儘管食物定量很少，僅僅能維持基本的生存和勞動，但這意味著，隻要乾活，就有活路！
於是，在華水領的外圍，出現了一幅悲壯而充滿生命力的圖景：在凜冽的寒風中，在沒過腳踝的積雪裡，數千人在軍隊的組織和保護下，分成無數個小隊，奮力地砍伐樹木，敲鑿石塊，挖掘凍土……他們用最原始的勞動，對抗著嚴冬與饑餓，為自己，也為這片接納他們的土地，爭取著一線生機。
蘇源站在圍牆上，看著遠方雪原上那些如同螞蟻般辛勤勞作的身影，看著兌換點前排起的長隊，心中充滿了複雜的情緒。他知道，這個冬天，華水領將過得異常艱難，金幣和資源儲備會像冰雪消融般快速減少。
但他更知道，如果成功，當春天來臨，華水領將擁有這片區域最寶貴財富——經過寒冬考驗、對領地充滿歸屬感的大量人口。屆時，所有的投入，都將獲得百倍的回報。
這場嚴冬和死亡的考驗，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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