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聲決絕的、燃燒著靈魂的質問,如同一柄無形的重錘,狠狠地敲擊在辦公室那死寂的空氣中,激起了一圈圈跨越了三萬年時光的無聲漣漪。
你畫圖的手,終於停了下來。你緩緩地,將那根已經畫出了無數奇跡的炭筆,輕輕地放在了工作台的筆托上。那個動作,充滿了儀式感,仿佛是在為一個章節,畫上句點;又像是在為一場即將開幕的、更為宏大的戲劇,拉開帷幕。
你緩緩地,轉過身。你的臉上,沒有她想象中的震驚、憤怒,或是被揭穿秘密的驚惶。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讚許的,甚至帶著一絲欣慰與期待的複雜笑容。那笑容裡,有長者對後輩的欣賞,有棋手對一個跳出棋盤的棋子的好奇,更有一個背負了太多秘密的孤獨靈魂,在終於找到了一個或許可以傾聽的耳朵時,那一閃而逝的如釋重負。
你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她的麵前。她的身體,因為你的靠近,而下意識地繃緊。她那雙燃燒著火焰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你,仿佛要將你的靈魂,都看穿。你沒有在意她那充滿了戒備與攻擊性的姿態。
你的目光,落在了她緊緊抱在懷中,那本暗紅色的古籍上。你伸出手。你的動作,很慢,很輕柔。張又冰的身體,猛地一顫,下意識地想要將書抱得更緊。但當你的手指,觸碰到那冰冷的、帶著她體溫的封皮時,她那股反抗的力氣,卻又鬼使神差地,消失了。
你輕輕地,從她的懷中,抽出了那本古籍。你將書拿到眼前,用手指,輕輕地,撣了撣封皮上那並不存在的灰塵,也撣去了那股沾染其上,屬於張又冰的淡淡脂粉氣與汗水的味道。你的手指,摩挲著那由塑料構成,充滿了歲月滄桑感的暗紅色封皮。你的眼中,流露出一種,她完全無法理解,混雜著懷念、悲傷與敬意的複雜情緒。
你翻開了書頁。沒有去看那些氣勢磅礴的詩詞,而是將目光,落在了書頁角落裡,那些用一種極為特殊,方方正正,她從未見過的字體所印刷出來的頁碼和標題上。那似曾相識的印刷字體,像是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你記憶最深處,那道被塵封了太久的沉重大門。門後,是另一個世界的衝天火光,是震天呐喊,是無數鮮紅的旗幟,更是一幅波瀾壯闊,卻又以最悲壯的方式,轟然落幕的宏偉畫卷。
你有些動容。你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個因為緊張和激動,胸口正劇烈起伏的女神捕,用一種近乎於自嘲,無奈的語氣,輕聲說道:“看來,今天上午,是做不成事了。”
你將那本古籍,輕輕地合上,但並沒有還給她,而是拿在了自己的手中,仿佛在摩挲著一件,屬於你自己的遺物。
“這世上居然還有聖朝的遺物,真是難得。”
聖朝!當這兩個字,從你的口中,清晰平靜地說出時,張又冰隻覺得自己的心臟,都漏跳了一拍!這個名字,即便是在她父親窮儘畢生所學所搜集的隱秘皇家檔案中,都隻是如同鬼影一般,偶爾閃現,語焉不詳。它像是一個被曆史刻意抹去的禁忌幽靈。而你,卻如此輕易地,道出了它的名字!
“而你,”你的目光,重新落在了她的臉上,那份讚許,變得更加真誠,“比我想象的,要聰明一些。”
你頓了頓,臉上的笑容,緩緩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肅穆,近乎於神聖的莊重。你的聲音,也隨之,變得低沉而又充滿了奇異,足以讓靈魂都為之震撼的魔力。
“那麼,你準備好,傾聽一個足以讓這個世界,都為之瘋狂的真相了嗎?”
張又冰沒有回答。她隻是死死地咬著自己的嘴唇,用力地點了點頭。她的眼中,燃燒著一種,即便是世界毀滅,也要親眼見證的瘋狂火焰。
你轉過身,走到了辦公室的窗前,背對著她,望著窗外那片充滿了生機與活力,屬於你的“新世界”。你的聲音,變得悠遠而又滄桑,仿佛不是來自這個時代,而是來自那被遺忘了三萬年的、遙遠的上古。
“聖朝,一個多麼久遠的名字啊。久遠到,現在這個世界,幾乎已經沒有任何一本古籍,還留有關於它的、完整的記載。它,是這片大陸上,曾經存在過,最繁榮,也是最開明的時代。”
“它的建立,不是靠著什麼君權天授,也不是靠著什麼真龍血脈。而是靠著那位被後世稱為‘太祖高皇帝’的男人,帶著一群與他一樣,心中燃燒著火焰的理想主義者,靠著一雙腳,踏遍了這片土地;靠著一雙手,團結了所有被壓迫的民眾;靠著一腔血,灑滿了每一寸反抗的疆場。他們曆經了整整二十八年艱苦卓絕的鬥爭,才從一個分崩離析的亂世之中,親手建立了那個嶄新的時代。”
你的聲音中,充滿了無儘的崇敬:“那一朝,在建立之後,麵對著內憂外患,卻依舊茁壯成長。他們用了數十年的時間,就讓這片飽受創傷的土地,重新回到了曆史的頂點。而在那之後,它又延續了整整十六世的輝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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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為什麼嗎?”你沒有回頭,卻像是在考校她一般,自問自答。“因為,聖朝的皇帝,不是世襲的。每一任皇帝,都是由他的前任,與當時朝中威望最高的‘三公九卿’,共同推舉產生,是整個時代最傑出、最無私、最富有智慧的人。所以,在那漫長的歲月中,聖朝幾乎代代都是明君,代代皆是賢臣。那是一個,真正將‘天下為公’,刻在骨子裡的時代。”
張又冰的呼吸,已經徹底屏住。她感覺自己,正在傾聽一段,足以將她所學過的、所有曆史,都徹底顛覆的神話!
“可是,”你的聲音,忽然,變得冰冷而又充滿了刻骨的仇恨,“繁榮,總是會招來豺狼。”
“那些生活在西邊大陸的所謂‘聖教軍’,那些白皮黃毛的蠻夷;那些盤踞在東瀛島上貪婪成性的倭狗;以及那些在聖朝建立之初,被趕下王座,卻賊心不死,流竄到南海一隅的前朝叛黨餘孽……他們勾結在了一起。”
“他們嫉妒聖朝的富饒,恐懼聖朝的開明,憎恨聖朝的強大。最終,他們對聖朝,發起了毀天滅地的總攻。”
“那是一場,席卷了整個世界的戰爭。聖朝的英雄們,流儘了最後一滴血。但麵對著近乎無窮無儘的敵人,麵對著那些無所不用其極,卑劣的手段……聖朝,還是走到了末路。”
你的聲音中,透出一種,即便是跨越了三萬年,也依舊無法釋懷的深沉悲愴。
“最終,為了不讓這片土地,落入豺狼之手;為了給這片土地上的人們,保留下最後一絲火種……聖朝的最後一任皇帝,和他的臣民們,做出了最悲壯的選擇。”
“他們啟動了聖朝最高,名為‘天譴’的禁忌陣法,以整個王朝的國運,以億萬軍民的生命為代價,引發了一場足以讓天地都為之崩壞,同歸於儘的最終審判。他們用自己的毀滅,將那些入侵的豺狼,將那些卑劣的叛徒,將那段輝煌而又悲壯的曆史一同,從這個世界上,抹去,湮滅在了無儘的曆史長河之中。”
故事,講完了。辦公室裡,陷入了一片死寂。
張又冰的臉上,早已血色儘褪,隻剩下一片,因聽到神話而產生的極致蒼白。她的身體,在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
你緩緩地,轉過身,看著她,那雙充滿了滄桑與疲憊的眼中,仿佛還倒映著三萬年前,那場毀天滅地的、最終的火光。你用一種,仿佛跨越了萬古時光的語氣,輕聲說道:“太祖高皇帝,多麼親切的名字啊。”
“我和他,非親非故。當我在記憶裡,知道他的時候,他,已經過世數十年了。”
“我,隻是一個拙劣的模仿者,不配,和他相提並論。”
就在這時,你的腦海中,時隔數月,又一次,浮現出了那個畫麵。那尊矗立在天地之間,由不知名玉石雕刻而成,頂天立地的巨大白色雕像。雕像的麵容,平凡而又威嚴,他穿著樸素的衣衫,一隻手,背在身後,另一隻手,則伸向天空,仿佛在擁抱整個世界,又像是在對這片他深愛著的土地,致以最後的敬禮。
那個渾厚的、帶著濃重鄉下口音的、溫暖的聲音,再一次,清晰地,回響在你的靈魂深處。
“年輕的伢子,世界是我們的,也是你們的,但是歸根結底,是你們的。你們青年人朝氣蓬勃,正在興旺時期,好像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希望,寄托在你們的身上……”
一股你從未有過的,即便是麵對女帝的投懷送抱,也未曾有過的洶湧情感,猛地,衝上了你的心頭。你那顆早已被無儘的謀劃與冰冷的理性所包裹,堅硬的心,在這一刻,被這股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溫暖洪流,徹底擊穿。你那雙總是平靜得如同深淵的眼睛,竟難得地,有了一絲無法掩飾的滾燙濕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