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最後一次將渭水染成猩紅,旋即沉入西山。夜色如同墨汁般迅速浸染天地,卻無法掩蓋戰場散發的濃烈死亡氣息。白日的慘烈攻防暫歇,但無論是南岸的守軍還是北岸的攻方,都知道這絕非結束,而是下一次更瘋狂爆發前的短暫窒息。
張家莊壁壘之後,疲憊欲死的士兵們靠著牆垛,抓緊每一秒時間恢複體力。沒有人說話,隻有粗重的喘息和偶爾因觸碰傷口而發出的壓抑呻吟。血腥味、汗臭味、石灰和火藥殘留的刺鼻氣味混合在一起,凝固成令人作嘔的粘稠空氣。
蘇婉帶著醫療隊,打著火把,在傷員中間艱難地穿梭,進行著最後的緊急處理。許多傷勢過重者,已然在昏迷中悄無聲息地死去。
總務堂內,燭火搖曳。張遠聲、趙武、李崇文等人齊聚,人人帶傷,麵色凝重如鐵。
“箭矢告罄,滾木礌石十不存一。能戰之士,不足兩百,人人帶傷,疲敝已極。”趙武的聲音沙啞得幾乎撕裂,“外牆缺口雖暫堵,極不穩固。明日……若賊寇再以今日之勢來攻,我們……”他沒有說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李崇文嘴唇翕動,想說些什麼鼓舞士氣的話,卻發現任何語言在此刻的絕境麵前都蒼白無力。他隻是沉重地搖了搖頭。
張遠聲的目光掃過桌上那盞搖曳的油燈,火光在他深陷的眼窩中跳動。他沉默了片刻,緩緩抬起頭,眼中最後的一絲猶豫被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所取代。
“我們沒有明日了。”他的聲音低沉卻異常清晰,“必須就在今夜,決出勝負。”
趙武和李崇文猛地看向他。
“胡瞎子回來了嗎?”張遠聲問。
“剛回,正在外麵候著。”
“叫他進來!”
胡瞎子閃身而入,他依舊那副混不吝的樣子,但眼神深處卻閃爍著獵豹般的銳利和疲憊。“大人,摸清了。張天琳那廝的大帳紮在北岸那片矮樹林邊上,燈火通明,護衛比白天多了三倍不止。這殺才,倒是惜命得很。”
“惜命就好。”張遠聲冷然一笑,“他越惜命,就越想不到我們敢出去,更想不到我們會直衝他去!”
他猛地一拍地圖:“趙武,集結所有還能動的人!不需要多,五十人足矣!要最精銳、最不怕死的!發給他們最好的兵甲,飽餐一頓,準備夜戰!”
“夜戰?出擊?”趙武一驚,“大人,我們兵力已竭……”
“正因為已竭,才要行險一搏!”張遠聲打斷他,“但不是硬衝。胡瞎子,你帶路,目標——張天琳大帳!趙武,你帶人跟著,胡瞎子的人負責清除暗哨,開辟通路。你們的任務,不是殺光敵人,是製造最大的混亂,直撲中軍!”
“那……我們如何破帳?”趙武疑惑,就算摸到大帳,那重重護衛,五十人也不可能瞬間殺進去。
張遠聲的目光轉向一直沉默站在角落的周老匠頭:“周師傅,東西準備好了嗎?”
周老匠頭深吸一口氣,臉上帶著一絲緊張和狂熱:“回大人,按您的吩咐,都準備好了!十杆‘雷火槍’,全部檢驗完畢,火藥鉛子配足!隻是……夜間使用,準頭怕是……”
“不需要準頭!”張遠聲斷然道,“要的是聲響,是火光,是那一刻的震懾!趙武,這十杆槍,由你挑選最沉穩的老兵使用,緊隨突擊隊之後。接近敵酋大帳,不必瞄準,聽我號令,一齊朝最亮、人最多的地方轟擊!”
燧發槍!這是張家莊匠造坊嘔心瀝血已久,尚未完全成熟,僅有的十來支試驗品,原本打算作為最後的殺手鐧,在最關鍵的時刻使用。如今,正是時候!
“其餘人等,隨我守城。待北岸亂起,火光為號,我會率所有能動彈的人,擂鼓呐喊,作出全軍出擊的架勢,為你們牽製敵軍!”張遠聲最後下令。
子時正刻,月黑風高。渭水潺潺的流水聲,掩蓋了五十名死士泅渡和行動的細微聲響。胡瞎子如同暗夜的幽靈,精準地摸掉了外圍的崗哨。趙武帶著精心挑選的勇士和十名手持“雷火槍”的士兵,悄無聲息地逼近那片燈火通明的矮樹林。
北岸叛軍大營,白日猛攻的疲憊使得大多數營帳早已鼾聲如雷,巡邏的士兵也無精打采。誰也沒想到,南岸那些看似隻剩下一口氣的守軍,竟敢主動出擊,而且還是直插心臟!
“什麼人?!”終於,在接近到百步距離時,一聲警惕的喝問劃破寂靜!
“殺!”趙武知道行藏已露,不再隱藏,暴喝一聲,身先士卒,揮刀衝向大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