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三日的襲擾與停滯,徹底耗儘了“過天星”張天琳所剩無幾的耐心。對岸那座看似不起眼的莊堡,像一根毒刺般紮在他的心頭,更成了他在這關中地界威名上的汙點。望著身後開始顯露出疲態和焦躁的部下,以及那數萬張嗷嗷待哺、隨時可能反噬的流民嘴巴,他知道,必須不惜代價,儘快碾碎眼前這塊硬骨頭。
第四日拂曉,淒厲的牛角號聲劃破渭水上空的薄霧,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持久和暴戾。
北岸,黑壓壓的人群被刀槍驅趕著,走向河岸。他們大多是被裹挾的流民和沿途投降的莊丁,麵黃肌瘦,眼神麻木,手中拿著簡陋的棍棒甚至農具。在他們身後,是張天琳麾下真正的戰兵,刀出鞘,弓上弦,逼迫著這些可憐人踏入冰冷的河水。
“過河!衝過去!衝過去就能活命!有飯吃!”叛軍軍官歇斯底裡地吼叫著,伴隨著的是鞭子抽打皮肉的脆響和慘呼。
人間慘劇,莫過於此。
“他們……他們用百姓填河!”南岸望樓上,李崇文臉色煞白,聲音發顫。
張遠聲的拳頭死死攥緊,指甲幾乎嵌進掌心。他早已料到對方可能行此毒計,但親眼所見,那股鬱憤幾乎衝垮理智。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聲音冰冷如鐵:“告訴趙武,按預定方案應對。優先射殺其後押陣的戰兵!但對渡河者……亦不能手軟!”
命令殘酷,卻是唯一的選擇。若讓這人群衝上岸,混亂之中,防禦陣線頃刻便會被衝垮。
“放箭!”
趙武嘶啞的命令聲在土牆上響起。早已準備多時的弓箭手和弩手們,咬著牙,將箭矢射向對岸押陣的戰兵隊伍以及衝在最前麵的流民。
噗嗤!啊!
箭矢入肉聲、慘叫聲、落水聲瞬間響成一片。渭水靠近北岸的區域被染紅了大片。不斷有人中箭倒下,被河水衝走,後麵的人卻被無情地繼續驅趕上前。浮橋終於被強行架設起來,更多的人嚎叫著踏過同伴的屍體,向南岸湧來。
第一道壕溝很快被填平,削尖的木柵欄被推倒。付出了慘重代價後,黑壓壓的人群終於逼近了主壁壘的土牆。
“滾木!礌石!”各級隊正的吼聲此起彼伏。
沉重的木頭、巨大的石塊從牆頭砸落,牆下頓時響起一片骨骼碎裂的可怕聲音和絕望的哭嚎。石灰瓶被扔下去,爆開的白霧嗆得人睜不開眼,劇烈咳嗽。
然而,人流仿佛無窮無儘。被死亡和絕望逼瘋的人們,開始徒手攀爬陡峭的土牆。牆頭的守軍則用長矛向下猛戳,用刀劈砍那些探上來的手臂。
戰鬥從一開始就進入了最殘酷、最原始的階段。生命在這裡成了最廉價的消耗品。
張天琳在高處冷眼看著,見守軍注意力已被吸引,終於下令:“老營的弟兄們,跟老子衝!破開寨門,金銀女人,任爾取之!”
蓄勢已久的數百老營精銳發出一聲狂吼,如同決堤的洪水,踏著浮橋和鋪滿屍體的河灘,猛撲向莊門方向。這些人甲胄相對齊全,兵器精良,戰鬥力遠非流民可比。
莊門頓時承受了巨大的壓力!巨大的撞木被抬著,一次次撞擊著包鐵的木門,發出令人心悸的悶響。箭矢如同飛蝗般從下方射上牆頭,不斷有守軍中箭慘叫著栽落。
“頂住!死也要頂住!”趙武渾身浴血,親臨莊門指揮,刀都已砍得卷刃。
蘇婉帶領的醫療隊忙得腳不沾地。臨時征用的祠堂裡躺滿了傷員,痛苦的呻吟聲不絕於耳。血腥味和草藥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嘔。幾個年輕的婦人一邊流淚,一邊幫著按壓傷口,遞送熱水。
“快!這邊!箭頭要拔出來!”蘇婉的聲音已經嘶啞,手上動作卻依舊穩定,隻是那微微的顫抖,隻有她自己知道。
戰鬥從清晨持續到午後,土牆多處告急,莊門搖搖欲墜。守軍傷亡持續增加,箭矢消耗巨大,滾木礌石也快用儘。所有人都殺紅了眼,體力逼近極限。
就在這最危急的時刻,一段外牆在集中攻擊下,終於被老營兵用斧頭刨開了一個缺口!
“牆破了!殺進去!”叛軍發出興奮的狂喊,潮水般向缺口湧來。
一旦被突破,後果不堪設想!
“預備隊!跟我上!”張遠聲猛地拔出佩刀,厲聲高呼。他知道,此刻再無保留可言。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個身影猛地從牆頭站起,是那個平日裡有些木訥、最早跟著墾荒的老莊丁,王五!他懷裡抱著一個點燃的、巨大的火藥包,對著身後幾個同鄉吼了一聲:“護好俺老娘!”然後縱身就從缺口跳了下去!
“轟!!!”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地動山搖!
火光和濃煙瞬間吞噬了缺口處的叛軍,殘肢斷臂四處飛濺。巨大的衝擊波將後續的敵人嚇得連連後退。
缺口,被這決死一擊暫時堵住了。
牆頭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這慘烈的一幕震撼了。
“王五哥!”有莊丁發出悲憤的哭喊。
張遠聲眼睛赤紅,淚水與血水混在一起。他舉起卷刃的刀,聲音嘶啞卻如同受傷的猛虎般咆哮:“為了王五!為了張家莊!殺!!!”
“殺!!!”
悲憤化作了滔天的戰意,已經疲憊不堪的守軍爆發出最後的力氣,將攀上牆頭的敵人再次狠狠推了下去!
張天琳遠遠望見那聲爆炸和驟然受挫的攻勢,臉色變得極其難看。他沒想到,這座莊子竟然難啃到如此地步,這些莊戶的韌性遠超他的想象。
夕陽如血,映照著渭水兩岸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的慘烈景象。攻勢暫時停止了,叛軍如潮水般退去,隻留下滿地狼藉和哀嚎。
南岸壁壘之上,幸存者們癱倒在血泊和廢墟之中,連抬起手指的力氣都快沒有了。沒有人歡呼,隻有劫後餘生的麻木和失去戰友的悲慟。
第一天的血腥攻防,以守軍的慘烈代價暫時守住了陣地告終。但每個人都知道,這隻是開始。牆外的餓狼,隻是暫時縮回了爪子,舔舐傷口,下一次撲擊,將會更加凶猛。
夜色降臨,空氣中濃鬱的血腥味和焦糊味,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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