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張家莊內外卻無人安眠。
莊內,燈火通明。總務堂內,張遠聲、李崇文、李信、趙武、蘇婉以及幾位新提拔的管事圍坐一堂,空氣中彌漫著濃茶也化不開的疲憊與凝重。
“今日登記入冊者,四百三十七人。其中青壯二百有餘,餘者皆為老弱婦孺。病患集中處,現有重症二十七人,輕症近百,多為腹瀉、發熱,蘇姑娘懷疑是痢疾與傷寒前兆。”李崇文的聲音帶著嘶啞,彙報著冰冷的數字。
趙武接口,語氣煩躁:“人手還是不夠!工程營那邊要搶修窩棚,墾荒團要平整新地,還要分派人手維持秩序,盯著那些新來的,怕他們鬨事!媽的,比打仗還累!”
蘇婉揉了揉通紅的眼睛,聲音低啞:“藥材最多再支撐三日。特彆是治療痢疾的黃連、黃芩,已經見底。若疫情擴散……”她沒有說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後果。
李信沉吟片刻,開口道:“當務之急,一在防疫,二在安頓,三在甄彆。防疫之事,蘇姑娘已儘力,還需廣尋草藥,或可發動莊內婦孺,按圖索驥,就近采集。安頓之事,需儘快讓新來者有事可做,無所事事最易生亂。甄彆……則需暗中進行,胡校尉的人要動起來。”
張遠聲默默聽著,手指無意識地在粗糙的木桌上劃著。他忽然抬頭,看向趙武:“工程營明日分出一半人手,不再搭建臨時窩棚。”
眾人一愣。
“改為建造半永久性的排房。”張遠聲語氣堅決,“用土坯壘牆,茅草覆頂,按家庭或十人一舍分配。告訴他們,乾得好,這房子秋天之前就能住進去,能過冬。讓他們為自己蓋房子!”
李崇文眼睛一亮:“妙!以此激勵,遠勝空口催促!既能加快安置,又能讓其生出歸屬之念。”
“墾荒團也一樣。”張遠聲繼續道,“劃分地塊,明確告知,開墾出來的荒地,頭三年產出,他們自己能留下三成!隻要肯下力氣,就能多掙一口吃的,甚至攢下點家底!”
這是將責任與利益直接捆綁。亂世之中,沒有什麼比一個能遮風擋雨的住所和實實在在能到手的糧食更能安定人心。
“蘇婉,”張遠聲看向她,“醫護隊擴大,從流民中尋找有過接生、采藥、照顧病人經驗的婦人,稍加培訓,協助你。我讓胡瞎子明天帶人進山,儘量多找些草藥回來。另外,在安置區下遊,遠離水源的地方,開挖深坑,建造專用茅廁,嚴禁隨地便溺,違者重罰!所有飲用水,必須煮沸!”
他將現代防疫觀念融入最樸素的指令中。
“李先生,”他最後對李信道,“甄彆之事,就勞你與胡瞎子細致籌劃。重點是找出其中可能混入的探子、慣匪,或者……有其他心思的人。對於有技藝的工匠、讀過書的士人,要特彆留意,儘量吸納。”
計議已定,眾人各自領命而去,雖疲憊,眼中卻多了幾分明確的方向。
接下來的幾日,莊外安置區仿佛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工地和課堂。男人們在劃分好的地塊上,喊著號子,奮力揮動鋤頭開墾荒地,或是和泥製坯,搭建排房的地基。女人們則在蘇婉組織的婦孺隊帶領下,學習辨識幾種常見的止血、清熱草藥,並負責照顧病患和維持簡易的衛生條例。孩子們也沒閒著,被組織起來撿拾柴火,或者跟著識字的人,在沙地上比劃著學習最簡單的數字和文字。
雖然依舊清苦,雖然病痛仍在折磨著一些人,但一種微妙的改變正在發生。當人們為了自己的屋子和明年的收成流汗時,眼中的麻木漸漸被一絲微光取代。當一碗滾燙的開水下肚,腹瀉的症狀有所緩解時,對那嚴苛衛生條例的抱怨也少了些許。
張遠聲每日都會在安置區巡視,他不再過多解釋,隻是看著,偶爾停下來,幫一個老農扶正快要歪倒的土坯牆,或者指著一個咳嗽的孩子,讓醫護隊的人多加留意。他的沉默和專注,本身就成為了一種穩定人心的力量。
這日傍晚,他正與李信站在一處稍高的坡地上,看著下方漸成雛形的排房和遠處墾荒的人群,胡瞎子悄無聲息地湊了過來。
“大人,查清楚了。”胡瞎子低聲道,“那幾十個抱團、不太合群的青壯,底子摸清了。是河南一個叫‘小紅狼’的杆子被打散後逃過來的,身上都背著人命,匪氣未除。領頭的是個臉上帶疤的,叫劉三。”
張遠聲眼神微冷:“盯緊了。他們若老老實實乾活,暫且容他們。若有異動……”他沒有說下去,但胡瞎子已然會意,點了點頭,又悄無聲息地退入陰影中。
李信輕歎一聲:“水至清則無魚。如今這局麵,也隻能如此。”
張遠聲望著天邊最後一抹霞光,緩緩道:“泥沙俱下,方顯砥柱中流。先把願意安身立命的人穩住,剩下的,慢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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