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雷雨來得猛烈,豆大的雨點砸在乾燥的土地上,濺起一片塵土,隨即又被更多的雨水衝刷成泥濘。張家莊內外,人們冒著大雨,瘋狂地將最後一批晾曬的薯乾搶收進倉。雨水能緩解旱情,卻也威脅著他們好不容易得來的口糧。
總務堂內,氣氛比屋外的雷聲更加沉悶。李崇文帶回的消息,如同陰雲,籠罩在每個人心頭。
“朝廷動蕩,邊軍嘩變……”李信喃喃自語,臉色蒼白,“這陝西,怕是要徹底爛透了。”
張遠聲站在地圖前,手指重重按在榆林的位置上。“王嘉胤在榆林攪得天翻地覆,官軍自顧不暇。這對張存孟而言,是壓力,也是誘惑。”他目光銳利,“壓力在於,官軍主力可能被吸引北上,他若再頓兵堅城之下,恐遭夾擊。誘惑在於……陝北更亂,他或許覺得有機可乘,甚至可能想趁機吞並王嘉胤的勢力,或者……西進關中!”
“西進關中?”趙武倒吸一口涼氣,“那咱們……”
“我們就是他西進路上,必須拔掉的第一顆釘子。”張遠聲語氣冰冷,“他不會給我們太多時間了。李崇文帶回的消息,恐怕很快就會傳到張存孟耳中,他會更快做出決斷。”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的猜測,胡瞎子如同一個濕透的幽靈,悄無聲息地閃了進來,帶進一股雨水的腥氣。
“先生,對岸有動靜。”胡瞎子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聲音急促,“大批賊兵正在集結,不是小股調動!看架勢,像是要準備渡河!而且……他們的工匠,似乎在連夜趕製一種巨大的、帶輪子的木幔車,比之前的盾車厚實數倍,上麵還覆蓋著濕泥和生牛皮!”
木幔車!專為抵禦火銃箭矢,靠近城牆挖掘或撞擊城門所用!張存孟這是要動真格的了!
“終於來了。”張遠聲眼中非但沒有懼色,反而閃過一絲厲芒。“趙武!”
“末將在!”趙武豁然起身,傷勢似乎已無大礙,渾身殺氣騰騰。
“按預定方案,所有人即刻進入戰位!火銃隊、擲彈隊、弩隊,各就各位!民壯輸送物資,醫護準備救人!”
“得令!”
“李信,你坐鎮總務堂,協調內外,穩定民心!”
“明白!”
“胡瞎子,你的人,給我死死盯住賊兵主力渡河點,尤其是那幾架木幔車的動向!我要知道他們第一波攻擊的重點!”
“是!”
命令如同連珠炮般發出,整個張家莊瞬間如同一張拉滿的弓,蓄勢待發。雨水敲打著瓦片和盔甲,混合著士兵奔跑的腳步聲和軍官的吆喝聲,奏響大戰前的序曲。
然而,就在這緊張的氛圍中,一絲不和諧的雜音,在莊內悄然響起。
幾個被收容不久、原屬西邊某個被賊兵攻破寨子的流民,聚在臨時搭建的窩棚角落裡,竊竊私語。他們臉上沒有了初來時對食物的渴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惶恐和猶豫。
“……聽說了嗎?北岸黑壓壓的全是人,那陣勢,比上次還嚇人!”
“咱們這破牆,還能頂住嗎?上次就死了那麼多人……”
“我聽說……北邊那位‘不沾泥’大王,隻要投降,隻誅首惡,脅從不問……還能分田地……”
“閉嘴!你不想活了?讓巡邏隊聽見……”
“怕什麼?都快死了!守著這點番薯能頂幾天?不如……”
類似的低語,如同瘟疫,在部分新附流民中悄悄蔓延。恐慌和對未來的不確定,開始侵蝕剛剛因為收獲而凝聚起來的人心。
這細微的動靜,沒有逃過胡瞎子手下那些混在人群中的耳目。消息很快報到了張遠聲這裡。
張遠聲正在檢查牆頭新架設的聯裝弩。聽到彙報,他擦拭弩機的手微微一頓,眼神瞬間變得冰寒刺骨。
“果然……還是來了。”他低聲自語。內憂外患,從來都是相伴相生。
“先生,要不要……”趙武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臉上殺氣彌漫。
張遠聲搖了搖頭,目光掃過牆頭那些緊張備戰、尚且懵懂的士兵和民壯。“大戰在即,此時大規模清洗,必致人心惶惶,未戰先潰。”他沉吟片刻,對胡瞎子吩咐道,“把帶頭散播謠言、動搖軍心最厲害的那幾個,名單列出來,嚴密監控。一旦戰起,他們有任何異動……”他頓了頓,聲音冷得像冰,“格殺勿論,以儆效尤!”
“明白!”胡瞎子眼中凶光一閃,領命而去。
張遠聲深吸一口帶著雨腥味的空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內部的裂痕必須用鐵腕和即將到來的血戰來彌合。現在,最重要的,是頂住張存孟這蓄勢待發的雷霆一擊。
他走到牆垛邊,望向對岸。雨幕之中,賊兵的陣列已然成型,黑壓壓一片,如同蓄勢待發的洪荒巨獸。那幾架龐大的木幔車被推到陣前,如同巨獸猙獰的獠牙。
“嗚——嗡——!”
低沉而恐怖的號角聲,穿透雨幕,從對岸傳來!
黑色的潮水,開始動了!扛著雲梯的死士發出瘋狂的嚎叫,推動著沉重的木幔車,踏著泥濘的河灘,向著南岸,發起了決死的衝擊!
牆頭上,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握緊了手中的武器。趙武舉起腰刀,目光死死鎖定那不斷逼近的木幔車。
張遠聲緩緩舉起了手中的燧發短銃,對準了衝在最前麵的一架木幔車。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在風雨和號角聲中,清晰地傳入每個守軍的耳中:
“穩住——”
“放近了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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