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兩日的沉寂,讓張家莊的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冰塊,壓在每個人的心頭。張存孟大營方向異常的安靜,非但沒有帶來絲毫輕鬆,反而醞釀著一種風暴來臨前的死寂。莊牆上的守軍不敢有絲毫懈怠,日夜輪班警戒,眼睛死死盯著遠方那片沉默的營壘。
被繳獲的那門火炮,已經在新炮位上就位。孫老鐵匠帶著幾個被選中的“種子”炮手,日夜不停地操練著裝填、瞄準的流程。他們用沙袋模擬炮彈,反複練習,力求在真正的戰鬥中能快上一分,準上一線。那冰冷的青銅炮管,成了莊牆上最引人注目的新武器,也帶給守軍們一份沉甸甸的底氣。
範家送來的酒肉木材,按照張遠聲的命令,被有條不紊地分發和使用。熱騰騰的肉湯確實極大地提振了士氣,修補工事的木材也派上了大用場。莊民們在享受這“意外之喜”的同時,心中對範家的觀感也愈發複雜。私下裡,關於範家“仁義”、“闊氣”的議論漸漸多了起來,甚至有人開始覺得,與這樣的“朋友”為敵,似乎並非明智之舉。
這種微妙的情緒變化,自然逃不過李信的眼睛。他在夜課班上,特意增加了講述曆史上“遠交近攻”、“假途滅虢”等典故的課程,雖未明指範家,但那借力打力、最終反噬其身的寓意,卻讓不少識字的莊民陷入了沉思。
第三天拂曉,當東方的天際剛剛泛起魚肚白,低沉而壓抑的號角聲再次從敵軍大營中響起,打破了持續兩日的寧靜。
張存孟,終於動了。
這一次,出動的兵力似乎不如前兩次浩大,但陣型更加嚴整,推進也更加謹慎。更重要的是,在軍陣後方,剩餘的三門火炮被小心翼翼地推到了射程邊緣,黑洞洞的炮口再次對準了莊牆。
“果然還是不死心!”趙武啐了一口,眼中戰意沸騰,“弟兄們!咱們現在也有炮了!讓他們嘗嘗自己的家夥事兒!”
然而,理想很豐滿,現實卻給了新生的炮兵小隊當頭一棒。
當敵軍的火炮率先發出怒吼,彈丸呼嘯著砸向莊牆,激起一片煙塵時,張家莊這邊的炮手們卻手忙腳亂。裝填速度慢,瞄準更是憑感覺。負責點火的炮手緊張之下,第一次竟然沒能點燃引線。
“慌什麼!穩住!當平時演練一樣!”孫老鐵匠急得滿頭大汗,在一旁大聲指導。
好不容易,引線嗤嗤燃起。
“轟——!”
一聲略顯沉悶的巨響,張家莊的火炮終於發出了屬於自己的第一聲怒吼!炮身猛地向後坐,沉重的炮架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
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隨著那顆出膛的彈丸。隻見它劃過一道不算完美的弧線,卻遠遠偏離了目標,落在了敵軍陣前近百步的空地上,砸起一蓬泥土,連個敵軍的毛都沒蹭到。
莊牆上響起一陣壓抑的歎息和低低的哄笑。新炮手們滿臉通紅,又是羞愧又是懊惱。
“沒關係!第一炮能打響就是好樣的!”張遠聲的聲音及時響起,穩定了軍心,“記住感覺,調整角度,再來!”
敵軍顯然也被這突如其來的一炮嚇了一跳,攻勢為之一緩。但看到炮彈落點如此離譜,頓時爆發出一陣嘲弄的哄笑,推進的速度再次加快。
接下來的炮擊,準頭依舊感人。十炮裡麵,能有七八炮打空,剩下兩三炮也是落在敵軍陣型邊緣,造成的殺傷微乎其微。反倒是敵軍的三門火炮,經過調整後,打得又準又狠,集中火力轟擊那段之前受損最嚴重的牆體,夯土簌簌落下,裂縫似乎又擴大了幾分。
戰局,再次陷入了不利的境地。
就在正麵戰場承受巨大壓力時,莊子東麵,靠近流民安置區的地方,發生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騷動。幾個新附的流民,因為分配修繕房屋的木材份額問題,與負責管理的坊正發生了激烈爭吵。其中一人情緒激動地喊道:“範家送了那麼多好東西,憑什麼分到我們手裡就這麼點?是不是都被你們這些老人貪了!”
這話頓時引起了周圍不少新附流民的共鳴,場麵一時有些失控。雖然很快被聞訊趕來的巡邏隊壓製下去,領頭鬨事的也被暫時關押,但這起事件,卻像一根刺,暴露了範家“糖衣炮彈”在莊子內部已經開始發酵,潛藏的人心浮動與新舊矛盾,在戰爭的壓力下悄然顯現。
消息傳到前線,張遠聲眉頭緊鎖。外有強敵猛攻,內有隱憂滋生。他看了一眼依舊在努力調整火炮、滿臉汗水和煙灰的炮手們,又看了看遠處在炮火下艱難支撐的防線,心中迅速做出了決斷。
“趙武,正麵防線交給你,無論如何頂住!胡瞎子,帶你的人,盯緊莊內,尤其是新附流民區域,若有異動,果斷處置!”他沉聲下令,語氣不容置疑,“另外,告訴孫老鐵匠,炮可以打得不準,但絕對不能停!我要聽個響動,讓張存孟知道,我們也有還手之力!”
他需要時間,需要前線頂住壓力,也需要內部儘快消化掉那些不穩定的因素。這場戰爭,考驗的不僅僅是刀槍的鋒利,更是整個莊子從肉體到精神的堅韌程度。
炮聲依舊在轟鳴,隻是張家莊這邊的炮聲,顯得有些淩亂和稚嫩。但就是這淩亂而執拗的炮聲,卻代表著一種不屈的意誌,在這血與火的煉獄中,頑強地宣告著自己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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