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襲的怒火在敵軍大營燃燒了半夜,直到天光微亮時才被勉強撲滅。濃煙依舊嫋嫋不散,如同“翻山鷂”心頭揮之不去的恥辱與暴怒。糧草損失不算致命,但戰馬受驚踩踏、營壘部分焚毀,更重要的是,士氣遭受了沉重打擊。
報複,在黎明時分便凶猛而至。
不再有任何試探,“翻山鷂”動用了除攻城錘外的所有手段。數十架臨時趕製的簡陋雲梯如同嗜血的蜈蚣,在密集的箭雨掩護下,再次搭上莊牆。這一次,進攻的流寇更加亡命,督戰隊的大刀就懸在身後,後退者立斬!
莊牆之上,戰鬥從一開始就進入了白熱化。守軍憑借著牆高優勢和嚴密的組織,用弓弩、灰瓶、滾木頑強阻擊。趙武吊著傷臂,依舊在牆頭奔走呼喝,指揮若定。新列裝的“破軍銃”在關鍵地段發揮了巨大作用,尤其是當敵軍密集攀爬時,一發霰彈便能清空一小片牆頭,恐怖的殺傷力讓最悍勇的流寇也為之膽寒。
然而,敵軍的數量優勢實在太大了。他們似乎無窮無儘,倒下一批,立刻又有更多人嚎叫著衝上來。守軍的體力和箭矢都在飛速消耗。蘇婉的醫護所早已人滿為患,輕傷者包紮後立刻重返戰場,重傷者痛苦的呻吟被淹沒在震天的喊殺聲中。
戰鬥從清晨持續到正午,莊牆下已是屍積如山,血流成渠。守軍也付出了上百人傷亡的代價,一段牆體因為承受了過於集中的攻擊,甚至出現了小範圍的鬆動。
“翻山鷂”遠遠望見,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獰笑,下令投入預備隊,重點攻擊那段鬆動牆體,企圖打開缺口。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莊牆內側,幾處不起眼的射擊孔悄然打開。早已埋伏在此的、由胡瞎子親自指揮的夜不收小隊,用強弓和精準的弩箭,開始狙殺敵軍陣中的軍官和旗手!他們不理會普通的士兵,專挑那些發號施令、衣著顯眼的目標下手。
一名揮舞著戰刀督促士兵攀爬的流寇頭目,剛喊出半句“給老子上”,便被一支不知從何處射來的弩箭貫穿了脖頸,一聲不吭地栽下雲梯。緊接著,掌旗官、小隊長接連被點名狙殺……
失去有效指揮的敵軍攻勢,頓時為之一滯,變得混亂起來。守軍壓力驟減,趁機用灰泥和木石搶修破損牆體,並用更加密集的滾木礌石將攀附上來的敵軍砸落。
“翻山鷂”看得目眥欲裂,卻無可奈何。他試圖找出那些隱藏在暗處的狙擊手,但在混亂的戰場上,這無異於大海撈針。
一天的猛攻,再次以敵軍丟下數百具屍體告終。莊牆雖然多處受損,卻依舊巋然不動。
夜幕降臨,戰場暫時恢複了寂靜,隻剩下寒風掠過屍堆的嗚咽聲。
總務堂內,燭火搖曳。李信彙報著今日的消耗:箭矢損耗近半,灰瓶滾木所剩無幾,火藥和“破軍銃”的定裝藥也消耗巨大。更重要的是,守軍將士極度疲憊,傷亡數字觸目驚心。
“莊主,如此消耗下去,我們恐怕支撐不了太久。”李信的聲音帶著深深的憂慮,“敵軍可以輪番進攻,我們卻無兵可換。”
張遠聲默默聽著,臉上看不出喜怒。他走到牆邊,看著外麵漆黑的夜空和遠處敵軍營地連綿的燈火。
“我們不能隻守不攻。”他緩緩開口,聲音沙啞卻堅定,“趙武需要休息,他的手臂不能再折騰了。告訴胡瞎子,從明天起,夜不收分成三班,日夜不停,利用莊內預設的暗道和射擊孔,持續騷擾敵軍。不必追求殺傷,目標是讓他們不得安寧,疲於奔命!”
“另外,”他轉向李信,“把我們繳獲的範家罪證,挑選幾份最關鍵的,抄錄下來,用箭射入敵軍營地。”
李信一愣:“莊主,這是……”
“攻心。”張遠聲眼中閃過一絲冷光,“‘翻山鷂’部下多是裹挾的流民和潰兵,未必真心為王嘉胤賣命。讓他們知道,他們為之拚殺的背後,是範家勾結虜寇的肮臟勾當!就算不能讓他們立刻倒戈,也能種下一根刺!”
第二天,攻防戰依舊慘烈。但守軍改變了策略,不再追求每一次都將敵軍完全擊退,而是利用地形和工事,進行彈性防禦,最大限度地保存自己,消耗敵人。同時,胡瞎子的騷擾小隊神出鬼沒,冷箭、陷阱、甚至偶爾幾聲模仿鬼哭狼嚎的怪叫,讓敵軍精神緊繃,疲憊不堪。
更微妙的變化發生在敵軍內部。幾份用箭射入營地的文書副本,雖然大部分被軍官收繳,但內容還是在底層士兵中悄悄流傳開來。
“範家勾結韃子?”
“咱們這是在給韃子賣命?”
“怪不得那些甲胄兵器那麼好……”
猜疑和不滿,如同細微的瘟疫,在龐大的敵軍陣營中悄然蔓延。雖然還不足以導致崩潰,但那種一往無前的氣勢,明顯減弱了許多。
“翻山鷂”感受到了這種變化,暴跳如雷,卻無法可施。強攻傷亡慘重,圍困又受到日夜不停的騷擾,軍心還在動搖。他第一次感覺到,眼前這座看似不大的莊子,竟然像一塊啃不動、煮不爛的銅豌豆!
莊牆之上,張遠聲看著敵軍略顯疲遝的攻勢和不再那麼瘋狂的呐喊,知道攻心之策起了一絲作用。
他輕輕吐出一口濁氣。守城,守的不僅是城牆,更是人心和士氣。麵對數倍於己的強敵,他必須運用所有能想到的辦法,在絕望中尋找那一線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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