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數日的血腥攻防,將張家莊外圍的土地徹底染成了暗褐色。屍體來不及清理,在寒冷的空氣中開始散發出難以言喻的氣味。敵軍的攻勢不再如最初那般瘋狂,卻如同潮水,一波退去,一波又來,永無止境,持續消耗著守軍本就不多的體力和物資。
守軍的箭矢已經告罄,如今牆頭射下的,多是回收後磨去鏽跡、甚至有些彎曲的舊箭,或者乾脆就是削尖的竹木。灰瓶滾木早已用儘,取而代之的是拆毀無人居住房屋得來的磚石瓦礫。“破軍銃”的轟鳴也變得稀疏——火藥和鉛子都所剩無幾,隻能在最危急的關頭動用。
然而,守軍的意誌卻並未被這無休止的消耗戰拖垮。趙武吊著胳膊,聲音早已嘶啞,卻依舊像釘子般釘在牆頭。士兵們輪換休息的時間越來越短,許多人靠著牆垛就能睡著,但敵軍進攻的號角一響,又能立刻抓起武器投入戰鬥。一種近乎麻木的堅韌,彌漫在莊牆之上。
就在這僵持不下之際,天公似乎也站在了守軍一邊。鉛灰色的雲層積聚了數日後,終於飄下了今冬的第一場雪。起初隻是細碎的雪沫,很快便化為鵝毛大雪,紛紛揚揚,覆蓋了屍骸,掩蓋了血跡,也將整個世界染成一片素白。
大雪給攻守雙方都帶來了巨大的困難。對於進攻方而言,濕滑的地麵讓雲梯難以架設,冰冷的雪花模糊了視線,凍僵了手指,士氣在嚴寒中迅速低落。對於守軍,大雪同樣帶來了嚴寒和行動不便,但高牆提供了些許遮蔽,更重要的是,惡劣的天氣極大地延緩了敵軍的進攻節奏。
“翻山鷂”望著漫天飛雪和士氣萎靡的部下,不得不下令暫停大規模進攻,隻維持小股部隊的騷擾和監視。戰場出現了開戰以來難得的、暴風雨般的寧靜。
然而,張遠聲深知,這寧靜之下潛藏著更大的危機。範家絕不會坐視戰事如此拖延下去。
果然,大雪後的第三天夜裡,一支約兩百人的精乾小隊,趁著夜色和風雪的掩護,悄然摸到了莊牆東南角一段相對低矮、且在連日攻擊下受損較為嚴重的牆體下。他們動作迅捷,裝備精良,不同於普通流寇的雜亂,更像是經過嚴格訓練的私兵。
“是範家的人!”負責夜間警戒的胡瞎子第一時間發現了異常,立刻示警。
這支小隊顯然有備而來,他們攜帶了飛爪和特製的短梯,試圖進行無聲滲透。
“來得正好!”趙武聞訊,不顧傷臂,親自帶著一隊精銳趕赴東南角,“老子正愁沒地方撒氣!”
滲透與反滲透的戰鬥在狹窄的牆頭和牆下陰影中激烈展開。範家的私兵確實悍勇,個人武藝遠超普通流寇,但在早有準備的守軍和地利麵前,並未占到便宜。尤其是當幾杆“破軍銃”在極近距離開火,霰彈將試圖強行登牆的敵人成片掃落時,這場隱秘的突襲便迅速演變成了單方麵的屠殺。
戰鬥很快結束,滲透小隊幾乎全軍覆沒,隻有寥寥數人帶著傷逃回黑暗之中。
“呸!就這點本事!”趙武踹了一腳牆下的屍體,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
然而,張遠聲看著那些屍體上搜出的、明顯帶有範家標記的兵器和物品,眉頭卻緊緊皺起。範家選擇在此時、以此種方式出手,其用意絕非簡單的武力試探。
“他們在找東西。”張遠聲對李信和胡瞎子說道,“或者說,他們在確認什麼東西。”
“莊主的意思是……”李信若有所思。
“他們在確認我們是否還有餘力,確認我們的防禦弱點,更可能在找……我們藏起來的那些罪證和人犯!”張遠聲目光銳利,“範永昌知道我們手裡有他們的把柄,一日不銷毀,他們一日不安。之前大軍壓境,他們以為我們無暇他顧,現在戰事僵持,他們便想鋌而走險,派人潛入,要麼毀證,要麼滅口!”
眾人心中一凜。確實,那批從範家秘密營地繳獲的文書賬冊和那個被俘的頭目,是懸在範家頭頂的利劍,也是張家莊目前最重要的護身符之一。
“立刻加派人手,將關押人犯和存放證據的地方再檢查一遍,確保萬無一失!”張遠聲立刻下令,“胡瞎子,你的人盯緊莊內所有可疑動向,尤其是近期接觸過那批東西的人!我懷疑,莊內可能還有我們沒挖出來的‘釘子’!”
風雪依舊,但莊內的氣氛卻因為這場失敗的滲透和潛在的內部隱患,而變得更加凝重。外部的壓力暫時因天氣而緩解,內部的暗流卻開始湧動。
張遠聲走到窗邊,看著窗外被積雪覆蓋的、一片死寂的戰場。範家就像一條隱藏在雪地下的毒蛇,你不知道它下一次會從哪個方向發動攻擊。
他握緊了拳頭,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這場戰爭,遠比他想象的更加複雜和凶險。不僅要應對明處的數萬大軍,還要提防暗處無所不用其極的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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