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瞎子帶著他的人,像一群融入夜色的狸貓,悄無聲息地潛入了洛水西南岸的丘陵林地。他們的任務不是殺敵,而是織網——一張用謊言、痕跡和恐懼織成的大網。
兩天後,曹莽率領的三千饑兵,裹挾著從沿途村鎮搶掠來的少量糧秣和哭哭啼啼的婦孺,像一股渾濁的泥石流,湧到了洛水西岸的一處河灘。隊伍拖得很長,衣甲混雜,兵器各異,大多數人臉上都帶著饑餓和戾氣。
曹莽本人是個黑壯漢子,騎著一匹搶來的瘦馬,眉頭緊鎖。他接到的指令是掃蕩西安府西南側,為大軍搜集糧草。但這一路下來,經過的寨子要麼窮得叮當響,要麼聞風而逃,收獲寥寥,根本無法滿足身後幾千張嗷嗷待哺的嘴。
“大哥,前麵探路的弟兄抓了個舌頭!”一個頭目興衝衝地跑來彙報,“是個從東邊逃難過來的土財主家的管事,說東邊三十裡的劉家集,寨牆都沒修利索,幾家大戶圍積的糧食都快發黴了!因為靠近官軍地盤,覺得安全,都沒怎麼設防!”
曹莽獨眼一瞪:“東邊?靠近官軍?消息可靠?”
“可靠!那管事嚇尿了褲子,說得有鼻子有眼,還說劉家集的團練就是個擺設,就知道欺負老百姓。”頭目唾沫橫飛,“比咱們這兩天啃的這些窮骨頭油水厚多了!”
曹莽心動了。風險固然有,但餓死和戰死,他選擇後者,更何況是去搶一個看似肥碩的獵物。
就在這時,派去西南方向偵察的幾個斥候也回來了,個個麵帶晦氣。
“將軍,前麵山路難行,林子又密,鬼影子都沒幾個。就發現兩個破寨子,人都跑光了,糧食顆粒不剩,井都給填了!”
“還他娘的有陷阱,折了兩個弟兄!”
一個往西,一個往東。一邊是可能的富庶與“容易”,一邊是確定的貧瘠與“麻煩”。
曹莽僅剩的猶豫消失了。“傳令!轉向東,目標劉家集!告訴弟兄們,撒開腿跑,到了地方,放開手腳搶!”
三千流寇發出一陣興奮的嚎叫,雜亂的隊伍開始調轉方向,如同一群被引向新獵物的鬣狗,沿著洛水東岸,滾滾而去。
幾乎在曹莽部轉向的同時,一隻灰色的信鴿撲棱著翅膀,落在了張家莊總務堂外的鴿籠裡。胡瞎子簡短的消息被迅速譯出,送到張遠聲手中。
“魚已東向。”
張遠聲看著紙條,臉上並無喜色,隻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第一步成了,但危機隻是暫時偏離,並未解除。他立刻下令:“通知趙武,按第二方案行動。通知李信,加快王家寨、李家坳的疏散速度,務必在天黑前完成!”
潛伏在王家寨附近山林裡的趙武,接到命令後,咧嘴笑了笑,對身邊摩拳擦掌的士兵們低聲道:“莊主料事如神!兄弟們,大魚被引開了,但咱們也不能讓這些小蝦米太好過。走,咱們去給曹將軍的‘東征’添點彩頭!”
當天夜裡,已經東進二十餘裡的曹莽部後軍,遭遇了第一次襲擾。幾支精準的弩箭從黑暗的林中射出,放倒了三名押送搶來物資的士卒。等混亂的流寇舉著火把衝進林子時,襲擊者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隻留下幾枚深深嵌入樹乾的弩箭尾羽。
第二天白天,隊伍側翼的斥候小隊,接二連三地失蹤。找到時,大多是被利刃割喉,或被弩箭穿心,身上的乾糧和武器也被搜刮一空。
一次夜間襲擾或許可以歸咎於山匪,但接二連三的精準獵殺,讓一股莫名的寒意開始在流寇隊伍中蔓延。他們感覺黑暗的樹林裡仿佛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他們,隨時可能射出致命的冷箭。
曹莽暴跳如雷,卻又無可奈何。他不可能為了幾隻“老鼠”就停下大軍東進的腳步,隻能嚴令各部收緊隊形,加強戒備。但這無疑拖慢了他的速度,也加劇了士卒的疲憊和緊張。
而在王家寨和李家坳,最後的疏散工作正在緊張收尾。趙武派回的信使帶來了曹莽部被引開並遭到騷擾的消息,讓惶惶不安的民眾稍微鬆了口氣,撤離的動作也更加有序。
李信站在李家坳的村口,看著最後一隊扶老攜幼的村民消失在通往山間的小路上,轉身對留下的幾十名青壯道:“鄉親們,家暫時回不去了,但命保住了!跟著趙隊正,守住山口,就是守住咱們將來的家!”
青壯們雖然麵帶憂色,但看著身後已經空蕩蕩的村落,以及身邊那些神情冷峻、裝備精良的張家莊士兵,心中也湧起一股決絕。他們握緊了手中的梭鏢和柴刀,用力點了點頭。
洛水兩岸,一場看不見硝煙的戰鬥已然打響。胡瞎子的“誤導”與趙武的“騷擾”,如同兩根無形的弦,輕輕撥動著三千流寇的進軍路線和士氣。而在張家莊,張遠聲站在沙盤前,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等待著東邊傳來的下一個消息。
他知道,曹莽不是傻子,一旦他發現所謂的“劉家集”是個陷阱,或者久攻不下,這股狂暴的泥石流,很可能還會掉頭,衝向原本的目標。留給張家莊鞏固防禦、囤積物資的時間,正在被胡瞎子和趙武用這種刀尖跳舞的方式,一點點地爭取回來。
弦已驚洛水,就看這曲調,能奏到幾時了。
喜歡晚明從關中田畝開始請大家收藏:()晚明從關中田畝開始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