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兩岸的硝煙味尚未完全散去,初夏的陽光已帶著幾分灼熱。張家莊內外,如同一個巨大的蜂巢,在擊退曹莽後,非但沒有鬆懈,反而以一種更高效、更專注的節奏運轉起來。
格物院深處,一處新開辟的、戒備格外森嚴的區域內,爐火映紅了宋應星和孫老鐵匠凝重的臉龐。他們麵前,不再是“破軍銃”的銃管,而是一個更加龐大、結構複雜的黏土模具。模具旁,擺放著經過反複計算和修改的圖紙,上麵標注著各種繁複的尺寸和角度。
“宋先生,這……這玩意兒真要鑄成鐵疙瘩?這得費多少生鐵?”孫老鐵匠看著那足以容納一個成年人蹲進去的模具腔體,聲音都有些發顫。他打了一輩子鐵,鑄過犁鏵,也鑄過“破軍銃”,但眼前這東西,超出了他過往的全部經驗。
“不是鐵疙瘩,孫師傅。”宋應星的目光緊緊盯著模具,語氣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是炮。守城利器,一炮之威,可抵百銃。”
他拿起圖紙,指著上麵的結構解釋道:“團練給的思路,前細後粗,管壁需厚薄均勻,尤其是這藥室部位,更要加厚。內壁需打磨光滑,以減少阻力,增加射程。最難的是這炮身和炮尾的閉鎖結構,既要承受巨大膛壓,又要便於裝填和清膛……”
這是張遠聲基於現代知識提出的設想,將原始的碗口銃、將軍銃思路,結合有限的工藝水平,指向更具威力的前裝滑膛炮。他知道,麵對未來可能更大規模的圍攻或野戰,僅靠火銃和城牆是不夠的。
“灌鋼法怕是難了,體量太大。”孫老鐵匠搓著手,“隻能用上好的灰口鐵,多層泥範澆鑄,鑄成後再用銼磨機慢慢打磨內膛……這工期,怕是以月計。”
“工期再長也要做。”宋應星斬釘截鐵,“團練說得對,利器在手,方能懾服不臣。這是我們格物院眼下的頭等大事。”他頓了頓,壓低聲音,“此事,務必保密,參與工匠皆需甄彆,不得外傳。”
就在宋應星為鑄炮大業殫精竭慮之時,總務堂內,李信也在處理著另一項關乎根基的要務——人口吸納與同化。
新設立的幾個外圍屯墾點已初具規模,投效的潰兵和難民在其中勞作,用汗水換取食物和微薄的“功分”。李信推行了一套嚴密的“保甲連坐”與“功分激勵”相結合的製度,讓新來者互相監督,也讓他們看到融入的希望。
“李管事,這是新一批登記造冊的人員名單,按您的吩咐,標注了籍貫、原有職業和特殊技能。”一名年輕吏員將厚厚一疊文書放在李信案頭。
李信快速翻閱著,目光在一個名字上停留了一下:“這個王三,原是延安府的炮手?”
“是,據他自述,曾在邊軍操弄過佛朗機炮,後因上官克扣軍餉,殺了人逃出來的。手藝應該還在。”
“嗯,此人單獨標注,稍後送至格物院,交由宋先生考校。”李信提筆做了記號。人才,尤其是掌握特殊技能的人才,是眼下最急需的資源。
處理完文書,李信又去巡視了新建的學堂分校。朗朗讀書聲中,不僅有張家莊原本的孩童,也多了許多麵容黝黑、帶著怯生目光的新麵孔。他們學習著相同的文字,聽著相同的“團結互助”的故事,這是另一種形式的融合與塑造。
然而,陽光之下,總有陰影。
胡瞎子像一道幽靈,出現在張遠聲的書房外,得到允許後閃身而入。
“莊主,範家有動靜了。”胡瞎子的獨眼在陰影中閃著光,“他們沒再明著來,但暗地裡的小動作沒停。我們安排在涇陽、三原的幾個采買點,最近都遇到了麻煩,不是貨源被截,就是運貨的騾馬在半道莫名染病。手法很臟,查不到直接證據,但背後都有範家商號的影子。”
張遠聲放下手中的炭筆,麵無波瀾:“商業上的齷齪手段,意料之中。他們是想掐斷我們的外部補給,尤其是在我們吸納了大量人口之後。”
“不止如此。”胡瞎子聲音更沉,“我們派往西安府方向,想打聽高迎祥具體動向的幾波探子,都遭到了不明身份的騎兵攔截驅趕,甚至……有一隊三人失了蹤,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對方很老練,不是普通流寇或者官軍。”
張遠聲的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擊。“範家……還是後金?”他像是在問胡瞎子,又像是在問自己。範家與高迎祥勾結,後金陰影若隱若現,這兩者都有可能。
“目前還無法確定。”胡瞎子老實回答,“對方手腳很乾淨。但可以肯定,有人不希望我們看得太遠,知道得太多。”
“知道了。”張遠聲沉吟片刻,“采買點暫時收縮,優先保障莊內囤積的物資安全。探馬繼續派,但改變路線和方式,化整為零,以商貿掩護。另外,盯緊範家在關中所有的產業和聯係人,他們總要露馬腳。”
“是!”
胡瞎子悄無聲息地退下。
張遠聲走到窗邊,看著遠處格物院方向隱約升起的淡淡青煙。宋應星在為鑄炮拚搏,李信在為融合人口勞心,胡瞎子在與暗處的陰影周旋。
明處的建設,暗處的博弈,從未停止。範家退到了暗處,像一條蟄伏的毒蛇,等待著時機。而張遠聲要做的,就是在這條毒蛇亮出毒牙之前,將自己武裝得更加強大,無論是明處的炮,還是暗處的眼。
他收回目光,落在桌案上一份剛剛送來的、關於新式顆粒火藥配比試驗成功的報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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