緘默塔倒塌後的第一縷光,是淬了血的銀紅,像被生生拔掉的舌頭懸在鉛灰色天際,邊緣沾著未乾的雲絮。
那是昨夜風暴撕碎的雲層,此刻正隨著光的漫延慢慢蜷縮,像在懼怕什麼。
斷壁殘垣在光裡顯露出猙獰輪廓,塔基處鋼筋斜斜刺向天空,上麵纏著幾縷腐爛布料,風一吹便發出“嘩啦”碎響,像亡魂在磨牙。
沈觀站在最高一截斷壁邊緣,軍靴踩碎腳下石膏碎塊,發出細微“咯吱”聲。
左手背上的拔舌契印正隱隱發燙,那枚暗紅色蛇形紋路順著血管跳動,每一次脈動都帶著尖銳刺痛,仿佛有無數被噤聲的喉嚨在他耳邊嘶吼:
有的是孩童模糊的“媽媽”,有的是老者嘶啞的“真相”,還有女人被掐住喉嚨時的嗚咽。
這些聲音混在一起鑽進耳膜,讓他指尖微微發顫。他抬手按在契印上,掌心能摸到紋路下凸起的血管,像一條被困住的活蛇。
不遠處碎石堆上,白鳶正半蹲著磨她的剪刀。
那把剪刀通體烏黑,刀柄用某種生物的指骨製成,指節處還留著細小骨紋;
刀口鋒利得能映出她眼底冷光,每一次與碎石摩擦,都發出“嚓——嚓——”脆響,節奏均勻得像在給這個失聲的世界,鋸一把新嗓子。
她磨的是緘默塔的殘磚,磚麵上還留著半截燙金標語“言者有罪”,此刻正隨著剪刀的摩擦,一點點變成金粉落在她的黑色皮靴上。
“契印又疼了?”
她頭也沒抬,聲音裹著晨霜,“再忍忍,等正午過了,要麼斷他的舌,要麼……”話沒說完,她抬手將剪刀在眼前虛劃一下,寒光閃過,切斷了空中一縷飄浮的灰塵。
0700的鐘聲沒響,幽都的鐘早在三年前就被拔了舌。
但所有殘存的顯示屏,像是被某種無形力量操控,同時亮起:
掛在斷樓三層鋼筋上的廣告屏隻剩左半塊,閃著雪花噪點;
嵌在塌牆裡的監控屏裂了三道紋,畫麵扭曲;就連啞奴們藏在袖口裡的微型屏,也掙脫布包遮擋,透出刺目光亮。
雪花噪點裡,一張殘破的臉慢慢浮出。
長舌公的頭顱被六條機械蜈蚣托舉著,那些蜈蚣的節肢是生鏽的黃銅色,關節處還在滴著黑油,每動一下就發出“哢噠”齒輪聲。
他的脖頸處是不規則斷麵,露出裡麵纏繞的電線與氣管,原本能伸到腰際的合金鋸舌,此刻斷成兩截掛在下巴上,黑油順著斷口往下滴,落在機械蜈蚣的節肢上,腐蝕出一個個小黑坑。
“早安啊,我的拔舌之城。”
他咧開嘴笑,露出牙齦上嵌著的廣播級麥克風,金屬網罩上還沾著乾涸血漬。
聲音通過所有顯示屏傳遍廢墟,帶著電流“滋滋”聲,像有蟲子在耳朵裡爬。
“今日的辯題——”
他頓了頓,斷舌晃了晃,背景突然打出猩紅字幕,字體邊緣還在往外滲著黑油,像剛從血裡撈出來:
《真相應否繳納奢侈稅?》
“賭注嘛——”長舌公的眼睛轉了轉,那是兩顆渾濁的機械眼,虹膜上印著幽都稅務局的徽記,“敗者,當場拔舌,讓你的喉嚨永遠留著風的聲音;
勝者,永久禁言,給你戴最體麵的鎖。”他抬手那隻手隻剩三根金屬手指)指了指屏幕下方,“地點:塔墟零層,正午1200,遲到的人,按棄權算哦。”
彈幕像黑色的潮水流過顯示屏:
“我棄權,但求拔彆人的,我願意把去年攢的善炁都捐了!”
“直播打賞通道開了嗎?我存了三瓶嬰兒善炁,求高清無碼拍拔舌的特寫!”
“賭一包發黴的辣條,人類輸。上次跟長舌公辯的那個,舌頭現在還掛在稅務局門口當招牌呢。”
“真相?能換一口乾淨水嗎?”
“沈觀是誰啊?賠率怎麼這麼低,他是來送舌的吧?”
黑市盤口在廣播結束的瞬間就開了張。
那是藏在塔墟西側的地下掩體,入口用一塊斷碑擋著,碑上刻著“緘默”二字,被人用紅漆劃了個叉。
掩體裡沒有燈,隻有幾台投影儀在牆上投出綠色賠率表,光線暗得能看見空氣中漂浮的灰塵。
穿黑風衣的莊家靠在斷牆上,嘴裡叼著沒點燃的煙,手裡把玩著一枚生鏽的拔舌鉗:
“下注抓緊啊,正午前封盤,押長舌公的,贏了按11.05返善炁;押沈觀的,19.80,想撿漏的趕緊!”
幾個穿破洞西裝的人圍在投影前,手裡攥著裝善炁的透明管子,淡藍色的善炁在管裡晃悠。
“押長舌公五十!”
一個人把管子拍在莊家手裡,“上次他把那個教授的舌拔下來,還做成了標本,這次肯定贏!”
另一個人猶豫著,指節發白:“我……我押沈觀十善炁,我聽說他以前破過壟斷案……”話沒說完就被人打斷:“破案?在這裡,壟斷者就是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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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鳶把剪刀插回後腰的皮鞘裡,金屬碰撞聲在掩體裡格外清晰。
她抬眼看向站在投影陰影裡的沈觀,他正蹲在地上,用一塊尖銳的碎石排布邏輯鏈,地上的灰塵被劃開,露出下麵暗紅色的磚麵,像在解剖一具屍體。
“語言本身從不撒謊,撒謊的是賠率。”白鳶走過去,踢了踢地上的碎石,“你打算怎麼贏?”
沈觀沒抬頭,指尖的碎石又劃下一道線,動作和當年勘查命案現場時一模一樣。
那時他蹲在血泊裡,用粉筆圈出證物的位置,眼神比現在更冷。“你看。”他指著地上的邏輯鏈,字跡被晨露浸得有點模糊:
1.奢侈稅成立前提是稀缺性比如黃金、未被汙染的水,隻有少數人能擁有)。
2.真相稀缺?否。三年前β04調查的水源汙染案,真相藏在十個啞奴的手語裡,藏在稅務局的廢檔案裡,藏在長舌公斷舌的黑油裡。它不是沒有,是被壟斷者埋了。
3.壟斷者先把真相埋進廢墟,再告訴你“真相很少”,要拿善炁換,要繳稅。這不是稅,是用“真理”當幌子的勒索。
他用碎石在“壟斷”兩個字上重重畫了個圈,圈邊的磚麵被劃出細痕,像在傷口上刻字。
“隻要證明‘真相不具備稀缺性’,他的奢侈稅就不成立。”
沈觀終於抬頭,眼底映著投影的綠光,“就像當年那個凶手,把屍體藏在牆裡,卻說‘人是自己消失的’,可隻要找到牆裡的血漬,找到鄰居的證詞,謊言就碎了。”
白鳶盯著地上的邏輯鏈,嘴角難得勾了一下,露出一點尖牙:“但長舌公不會讓你輕易找‘證詞’,他的蜈蚣會咬碎所有敢說話的人。”
她摸了摸後腰的剪刀,骨製刀柄在掌心涼得像冰,“不過,我可以幫你剪碎他的‘證人’。”
0830,廢墟外圍傳來“嘶嘶”滑動聲,像有蛇在碎石堆裡爬。
沈觀剛把地上的邏輯鏈擦掉,就看見三個身影從斷牆後走出來。
他們穿洗得發白的西裝,領帶歪歪扭扭掛在脖子上,領口沒藏紐扣,反倒伸出三條分叉的蛇舌,青紫色舌麵帶著細小倒刺,一吐一縮間發出“嘶嘶”聲。
為首的說客走得最前,皮鞋踩在碎石上,鞋底早磨平了,卻還刻意挺直腰板。
他走到沈觀麵前,突然鞠躬,三條蛇舌同時動了起來,吐出三種不同的聲音:
第一條舌是諂媚的普通話,帶著點討好的顫音:
“沈先生,合作愉快啊!您隻需在辯論時故意沉默,彆跟長舌公對著來,稅後的善炁收益,我們跟您五五分,您看怎麼樣?”
第二條舌是生硬的方言,每個字都咬得很重:
“沉默也算觀點!您不用冒險跟他辯,隻要不說話,長舌公自然贏,您還能拿到錢,多好!”
第三條舌是機械的電子音,沒有一點感情:
“或者,現在就能預付您1000善炁,裝在最高級的能量管裡,還能幫您刷滿幽都的權重。權重高了,您就是榮譽市民,以後不用怕被隨便拔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