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宴，終究是來了。
這一日，天公作美，碧空如洗，暖陽高照。鎮北將軍府邸朱漆大門洞開，門前車水馬龍，冠蓋雲集。京中勳貴、文武官員及其家眷，絡繹不絕，皆是盛裝華服，言笑晏晏，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府內更是裝點得花團錦簇，煥然一新。從大門通往正廳的甬道兩旁，擺放著數十盆正值花期的名品牡丹，姚黃魏紫，趙粉豆綠，爭奇鬥豔，雍容華貴，在陽光下舒展著層層疊疊的花瓣，散發出馥鬱的芬芳。抄手遊廊下，懸掛著新糊的琉璃宮燈，即便在白日，也能想象出夜晚時分流光溢彩的盛景。假山流水旁，幾株垂絲海棠開得如火如荼，粉嫩的花瓣如雲似霞，微風拂過，便簌簌落下陣陣花雨，鋪陳在嫩綠的草地上，美不勝收。
前廳更是觥籌交錯，人聲鼎沸。精美的紫檀木家具光可鑒人，官窯瓷器中盛放著時令鮮果和精致點心。穿著統一服飾的丫鬟小廝們步履輕盈，穿梭其間，為賓客們斟酒布菜。絲竹管弦之聲悠揚悅耳，從臨時搭起的戲台那邊隱隱傳來，混合著賓客們寒暄、談笑、敬酒的嘈雜聲，交織成一曲獨屬於權貴階層的繁華樂章。
將軍顧北淵一身墨色常服，雖未著戎裝，但久經沙場的肅殺之氣依舊難以完全掩蓋。他坐於主位，麵容冷峻，應對著前來敬酒的同僚和下屬，言談簡潔，目光銳利，與這滿堂的浮華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他的存在，更像是這座府邸以及這場盛宴的定海神針，而非沉浸其中的享樂者。
而在後院，靠近錦瑟院的一處精致暖閣內，氣氛卻與外間的喧囂截然不同。
林玉安靜地坐在窗邊，透過半開的支摘窗，能隱約聽到前廳傳來的熱鬨聲響，更能清晰地看到錦瑟院門口的動靜。她今日穿了一身水藍色的綃紗長裙，款式簡單清雅，發間也隻簪了一朵新鮮的玉蘭花，脂粉未施，與宴會上那些珠光寶氣的女眷相比，顯得格外素淨，卻也彆有一番清水出芙蓉的韻致。
小荷和秋穗陪在她身邊。小荷伸著脖子好奇地張望，小聲嘀咕：“前頭可真熱鬨啊，光是聽聲音就知道來了好多人！”
秋穗則更沉穩些，替林玉斟了杯花果茶，低聲道：“姑娘，咱們就在這兒靜靜待著也好，前頭人多眼雜，免得衝撞了。”
林玉點了點頭，目光卻始終留意著錦瑟院。她知道，沈清玄絕不會親自在前廳露麵，那太容易暴露。他會找一個可靠的替身。
果然，沒過多久，她便看到一個身著華美海棠紅蹙金雙層廣袖長裙、頭戴累絲銜珠金鳳步搖、麵上覆著同色輕紗的女子，在幾名丫鬟婆子的簇擁下，嫋嫋娜娜地出現在了通往錦瑟院的回廊上。那女子身量比沈清玄稍矮，體態也更為嬌柔，行走間蓮步輕移，裙擺搖曳，倒真有幾分侯府千金的儀態。
林玉知道，這恐怕就是沈清玄找來的替身，偽裝成“沈清歡”去前廳走個過場，應付那些必須由將軍夫人出麵的場合。
女眷們聚在臨水的花廳和相連的暖閣裡，衣香鬢影，珠環翠繞，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低聲細語，品評著彼此的衣飾妝容，交換著各家最新的趣聞軼事。丫鬟們手捧著精致的茶點果品，如同穿花蝴蝶般在賓客間穿梭，步履輕盈，訓練有素。空氣中混合著酒香、茶香、花香與女子身上傳來的各種名貴脂粉香氣，織成一幅屬於權貴階層的浮華畫卷。
然而，在這一片熱鬨非凡之中，今日理應作為女主人的沈清歡，卻遲遲未曾露麵。
“說起來，怎的還不見將軍夫人？”一位穿著絳紫色團花褙子的夫人低聲問身旁的同伴，語氣帶著幾分好奇與探究。顧北淵這位夫人，自一年前嫁入將軍府便深居簡出，幾乎從未在人前露過麵，早已是京中貴婦圈裡一樁不大不小的謎團。
“可不是，這宴席都開始好一會兒了，還不見人影，真是……”
“許是身子不適吧？聽聞這位夫人身子骨一向羸弱。”另一人揣測道，語氣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慢。武將之家，主母若不能出麵交際，終究是有些失了體麵。
幾位坐在水榭旁賞花的貴婦人低聲交談著，語氣中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探究。顧北淵戰功赫赫，聖眷正濃，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這將軍府後院女主人的位置。
就在竊竊私語聲漸起時，一陣環佩叮當之聲由遠及近。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位身著華麗海棠紅蹙金雙層廣袖長裙、頭戴累絲銜珠金鳳步搖的女子，在兩名貼身丫鬟的攙扶下，嫋嫋娜娜地步入前廳花園。
這女子身量在女子中算是高挑，體態纖穠合度，麵上覆著一層與衣裙同色的輕紗，隻露出一雙與沈清玄極為相似的、煙雨迷蒙的桃花眼，眼波流轉間，自有一股風流韻致。隻是她步履略顯虛浮，偶爾以袖掩唇，發出幾聲壓抑的輕咳，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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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位夫人、小姐見諒，”她聲音刻意放得柔婉，卻比沈清玄本來的聲音更顯嬌媚幾分，帶著恰到好處的氣弱，“妾身這身子不爭氣，勞各位久候，實在罪過。”
這便是沈清玄安排的替身——玲瓏，他精心培養的心腹之一，極擅長易容與模仿，身形與真正的沈清歡有七八分相似，再經過妝容和衣飾的修飾，足以在這種需要短暫露麵的場合以假亂真。
眾女眷見正主終於出現，雖看不清全貌，但觀其氣度不凡，言語得體，加之那病弱的姿態，倒也符合傳聞。一時之間，各種問候與寒暄之聲不絕於耳。玲瓏也從容應對，舉止優雅，談吐不俗，充分展現了侯府千金應有的教養與風範，倒是讓一些原本心存輕視的人收斂了幾分。
然而，這番應酬並未持續太久。不過一炷香的功夫，那替身便以一陣更加劇烈的咳嗽為由，臉色透過麵紗也能看出似乎更蒼白了幾分，在丫鬟們焦急的攙扶下，歉然地向眾人告罪，提前退場休息去了。
這一幕，自然落在了許多有心人眼中。眾人隻道這將軍夫人果然病體沉屙，連這樣的宴席都難以支撐，心中各有計較。
而在遠離前廳喧囂的錦瑟院內，真正的沈清玄一身素雅的月白常服，麵覆白紗，正坐在臨窗的軟榻上，聽著心腹低聲彙報前廳的情況。
“一切順利，主子放心。”心腹低聲道，“玲瓏已按計劃病退，未引起懷疑。”
沈清玄微微頷首，桃花眼中一片沉靜，並無多少波瀾。這本就在他計劃之內。讓替身短暫露麵，既全了禮數，避免了被人詬病，又以病弱為由提前退場，杜絕了長時間相處可能帶來的暴露風險。
就在這時，守在院外的丫鬟進來通傳：“夫人，聽雪軒的林姑娘來了，說是聽聞夫人身體不適，心中擔憂，特來探望。”
沈清玄眉梢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她倒是消息靈通。
“讓她進來。”
林玉腳步匆匆地走了進來，臉上寫滿了焦急與關切。此刻因為走得急，額角沁出細密的汗珠，臉頰泛著紅暈。
林玉繞過屏風，映入眼簾的景象，讓她呼吸微微一滯。
沈清玄隻著一身素雅的月白寢衣，外罩一件同色軟緞寬袍，墨黑的長發並未束起，隨意地披散在肩頭，更襯得他脖頸修長，膚色如玉。他斜斜地倚靠在臨窗的貴妃榻上，一手支額，另一隻手隨意地搭在屈起的膝上，指尖無意識地撚著一縷垂下的發絲。
許是為了將“病弱”演得更逼真，他臉上並未覆著那慣常的白紗。
於是，林玉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了他的臉。
那是一張……難以用言語精確形容的臉。
五官精致得宛如上天最精心雕琢的藝術品，眉不畫而黛，唇不點而朱。膚質細膩，幾乎看不見毛孔，在從窗欞透進來的柔和光線下，泛著一種近乎透明的瑩潤光澤。最勾魂攝魄的，依舊是那雙桃花眼，此刻因微微眯著，眼尾天然上挑的弧度愈發明顯，長而濃密的睫毛如同蝶翼，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眸中水光瀲灩，迷迷蒙蒙，仿佛蘊藏著江南三月纏綿的煙雨，慵懶，疏離，卻又在不經意間流轉著動人心魄的瑰麗。
他的美麗，超越了性彆。既有女子的精致柔媚，又因那挺直的鼻梁、清晰的下頜線條以及眉宇間一抹若有若無的英氣，而絲毫不顯女氣，反而形成了一種極具衝擊力的、妖異般的俊美。
林玉感覺自己的心跳不受控製地漏跳了幾拍，仿佛被那雙迷霧般的眸子吸了進去。她一直知道他好看，卻沒想到，褪去麵紗，這張臉竟有如此驚心動魄的魔力。
【叮！宿主請把持住！色令智昏啊！】係統2573尖銳的提示音像一盆冷水澆下。
林玉猛地回神，連忙壓下心中的悸動，臉上迅速切換回擔憂無比的神情，快步走到榻邊，聲音又輕又軟，帶著顯而易見的焦急：“姐姐！你怎麼樣？是不是很難受？我……我瞧見前頭……嚇死我了！”她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想要去探沈清玄的額頭，又像是怕唐突了他，手停在半空，不知所措地看著他。
她身上淡淡的玉蘭香氣，絲絲縷縷地縈繞在鼻尖。他擺了擺手，語氣依舊平淡：“無妨，老毛病了，歇息片刻便好。勞你掛心。”
“怎麼會無妨呢？”林玉卻不依，眉頭蹙起，帶著點嬌嗔的埋怨，“姐姐總是不把自己的身子當回事。”她說著，極其自然地側身坐在了榻沿，伸出手，輕輕挽住了沈清玄的手臂，將半個身子的重量都依偎了過去，仰著臉看他，軟語央求，“我看看，姐姐臉色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