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執針的手微微一頓，長長的睫毛顫動了一下，隨即，那雙原本帶著些許茫然的杏眼裡，瞬間迸發出驚人的亮彩，如同投入碎星的湖麵。她幾乎是立刻丟開了手中的繡活，猛地站起身，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和巨大的驚喜：“姐姐回來了？真的嗎？”
“千真萬確！”小荷用力點頭，“前院都傳開了，說是將軍派去的人接回來的，車駕剛在門口停下呢！”
林玉聞言，再也按捺不住，提裙便往外走，腳步急促，連聲音都染上了哭腔：“快！快去門口！我要去接姐姐！”
當她氣喘籲籲地趕到府門內的影壁處時，果然看見一輛熟悉的、裝飾素雅的馬車正停在那裡。車簾尚未掀開，幾名仆役正忙著安置腳凳。青黛和紫蘇已先下了車，正小心地候在車旁。
林玉的腳步猛地停住，就站在那影壁旁，一隻手緊緊抓著冰涼的石壁邊緣，借此支撐住有些發軟的身體。她微微喘息著，目光一瞬不瞬地緊緊盯著那垂落的車簾，胸口因急促的呼吸而微微起伏，那雙含淚的杏眼裡，充滿了期盼和擔憂。
終於，車簾被一隻骨節分明，戴著玉鐲的手輕輕掀開。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那一身月白色繡著淡雅蘭草的衣裙。接著，一個纖細的身影在青黛和紫蘇的小心攙扶下，緩緩探身，踩著了腳凳。
依舊是那頂遮陽的帷帽，輕紗垂落，將麵容遮掩得嚴嚴實實。身姿依舊帶著幾分弱不勝衣的纖細，步伐緩慢，由丫鬟攙扶著，每一步都透著久病初愈的虛軟無力。
雖然身形，衣著、甚至那刻意放緩的步態都模仿得極像。
眼前這個，周身散發的氣息，沒有沈清玄那種即便偽裝也難以完全掩蓋的銳利與掌控感，反而是屬於真正閨閣女子，略顯刻板的柔弱，甚至還有些……緊繃？
林玉眼底極快地掠過一絲了然，但麵上卻瞬間淚水盈眶。她再也忍不住，哽咽著喚了一聲：“姐姐——！”
聲音帶著無儘的委屈與思念。
那正被攙扶著，小心翼翼往前走的沈清歡聞聲，腳步幾不可查地頓了一下，帷帽輕紗微晃。她緩緩轉過頭，隔著輕紗，望向聲音來源的方向。
林玉卻已不管不顧地提起裙擺，直直地撲了過去。在距離還有兩步遠的地方，她像是怕衝撞了病弱的對方，猛地停住腳步，隻是伸出微顫的雙手，想要去抓住對方的衣袖，卻又不敢真的觸碰，隻是懸在半空，淚珠兒成串地往下掉。
“姐姐……姐姐你終於回來了……”她哭得梨花帶雨，聲音斷斷續續，“阿玉好想你……”
她仰著小臉，任由淚水滑過白皙的麵頰，留下濕漉漉的痕跡，那雙被淚水洗過的杏眼，清澈又脆弱，充滿了全然的依賴，緊緊盯著帷帽後的那雙眼睛。
沈清歡被她這突如其來，熱烈至極的情感表達弄得有些措手不及。她雖然從哥哥那裡知道這位林姑娘極其依賴“姐姐”，卻沒想到竟是這般……黏人。隔著輕紗，她能清晰地看到對方臉上滾落的淚珠，感受到那毫不作偽的激動與擔憂。
這……這跟哥哥說的偶爾允她親近，但不可過分縱容好像不太一樣啊！
她下意識地想要後退半步，卻被青黛在身後輕輕扶住。青黛低聲提醒道：“夫人，林姑娘是真心擔憂您。”
沈清歡立刻反應過來，現在她是“姐姐”，是那位對林玉頗為“憐愛”的將軍夫人。她不能露怯。
她努力壓下心底那點不自在，模仿著哥哥平日那清冷中帶著溫和的語調，隻是這語調因她的緊張而略顯僵硬：“阿玉……彆哭了，我……我這不是好好的回來了麼？”
她伸出手，想要像哥哥那樣，輕輕拍拍林玉的肩膀以示安撫，但動作卻顯得有些生疏。
林玉卻順勢抓住了她伸過來的手，用自己溫熱柔軟的小手緊緊握住，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她能感覺到對方的冰涼手指，帶著一絲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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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的手好涼……”林玉抬起淚眼，心疼地看著她，語氣裡滿是擔憂，“是不是路上累著了？快，我們快回錦瑟院去歇著，外麵日頭大，彆又曬著了。”她說著，便自然而然地想要攙扶住她的另一隻手臂，動作熟稔而親昵。
沈清歡身體又是一僵。她很不習慣與人這般近距離接觸，尤其是這樣一個……哭得她心慌意亂的妹妹。她下意識地想抽回手，卻被林玉牢牢抱住。
“姐姐，我們回去吧，阿玉扶著你。”林玉仰著臉，淚痕未乾，卻努力擠出一個乖巧的笑容，聲音軟糯得能滴出水來。
沈清歡看著近在咫尺，這張我見猶憐的臉，聽著這軟綿綿的哀求，拒絕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了。她有些無奈，又有些……新奇？原來被一個人如此全心全意地依賴著，是這樣的感覺嗎？
她隻好任由林玉半扶半抱著她的手臂，在青黛和紫蘇有些複雜的目光注視下，一行人緩緩朝著錦瑟院走去。
一路上，林玉的嘴巴就沒停過，絮絮叨叨地說著這些日子府裡發生的事情，聲音又輕又軟，像羽毛搔過心尖。
“姐姐，你不在，園子裡的芍藥開得再好，我也覺得沒什麼趣味。”
“小荷新學了一道杏仁酪，待會兒我讓她做了給姐姐送來嘗嘗，最是潤肺不過了。”
“姐姐，你晚上還咳嗽嗎？要不要我再讓秋穗去換個安神的香方？”
“姐姐……”
一聲聲“姐姐”，叫得又甜又糯。
沈清歡起初還繃著神經，努力模仿著哥哥那疏離又偶爾溫和的態度，簡單地回應著。但漸漸地，她被林玉這毫不設防的親近弄得有些招架不住。
那雙剛剛止住眼淚的杏眼泛起水光，可憐巴巴地望著她時，沈清歡幾乎要忍不住抬手去擦她的眼淚了。
這林姑娘……也太會撒嬌了吧！難怪哥哥他……
沈清歡趕緊打住自己危險的念頭，努力板起臉，用哥哥教導的語氣，帶著幾分刻意的疏遠道：“阿玉，你已不是小孩子了，需得學著獨立些，總不能一直依賴著姐姐。”
這話一出，林玉眼圈瞬間又紅了，委委屈屈地低下頭，小聲囁嚅：“可是……可是阿玉隻有姐姐可以依賴啊……”
沈清歡：“……”她感覺自己好像說了什麼十惡不赦的話。
【宿主，高啊！以退為進，反客為主！看把咱這新上任的“姐姐”給整不會了！】係統2573嘖嘖稱奇。
林玉在心底得意地挑眉，麵上卻依舊是一副被傷了心的小可憐模樣，隻是抱著手臂的手，更緊了些。
終於回到了錦瑟院。
院內依舊保持著沈清玄離開時的清幽整潔。一進正房，那股熟悉的冷香便縈繞開來。
林玉扶著沈清歡在窗邊的軟榻上坐下，動作輕柔細致，仿佛對待一件易碎的珍寶。她親自接過紫蘇遞來的溫茶，試了試溫度，才小心地送到她手邊，眼巴巴地看著她：“姐姐，喝口茶潤潤喉。”
沈清歡被她這無微不至的照顧弄得渾身不自在，接過茶杯，借著低頭飲茶的動作，避開了她那過於灼熱的目光。她心裡暗暗叫苦：哥哥可沒說過，還要應付這麼個黏人的小祖宗啊！這跟她預想的劇本完全不一樣！
林玉卻仿佛看不出她的窘迫，自顧自地在榻邊的繡墩上坐下，雙手托腮，依舊一瞬不瞬地看著她，那雙清澈的杏眼裡，盛滿了純粹的喜悅。
“姐姐，”她忽然又軟軟地開口，“過幾日的端午宮宴……姐姐身子才剛好，一定要去嗎？阿玉……阿玉擔心姐姐受累。”
沈清歡放下茶杯，帷帽輕紗微動。她想起哥哥的囑咐，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而堅定：“宮宴乃陛下恩典，關乎將軍府顏麵，不得不去。我身子已無大礙，你不必擔憂。”
“可是……”林玉蹙起秀眉，還想再說。
“沒有可是。”沈清歡打斷她，語氣刻意加重了些，帶著一絲不容置疑。這是哥哥教她的，在某些時候，必須展現出“夫人”的決斷。
林玉被這突如其來的嚴厲嚇得縮了縮脖子，眼圈又有點發紅，委委屈屈地“哦”了一聲，低下頭，不說話了。
沈清歡看著她這副樣子，心頭莫名一軟，差點又想開口安慰。她趕緊掐了自己一把，提醒自己保持人設。
室內一時陷入了沉默，隻有窗外偶爾傳來的幾聲鳥鳴。
林玉低著頭，唇角卻幾不可察地彎起一抹極淡的、狡黠的弧度。
而她，也很期待，當沈清玄，看到他的好妹妹和她相處得如此融洽時，會是一副什麼樣的表情。
想必，一定很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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