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端午宮宴後，將軍府的日子似乎步入了一種微妙的平緩節奏。
沈清歡逐漸適應了將軍夫人的身份。雖在公開場合或見外客時，仍以輕紗覆麵的時候居多，但在自己院中或與顧北淵相處時，她也會坦然以真容相對。那張與沈清玄極為相似，卻更添柔美明媚的容顏，漸漸不再是需要嚴密隱藏的秘密。
她本就是活潑靈動的性子，即便因身份所限，收斂了大部分跳脫，學著沉穩持重，但也難以被掩蓋。眼眸中的神采，也明亮生動了許多。
顧北淵似乎也察覺到了她這份細微的變化。他歸府的次數明顯比以往頻繁了些，不再像過去那般，幾乎將城外軍營當作家，終日浸淫在軍務與操練之中。有時是回來查閱兵書，有時是處理一些無需親赴軍營的公文，有時……似乎並無明確緣由。
府中的下人最先察覺到這種變化，私下裡不免有些竊竊議論，隻道是夫人病愈後，與將軍的關係似乎緩和親近了些。
兩人在府中偶遇的機會自然也多了起來。有時是在通往書房的回廊下，有時是在暮色籠罩的庭院中。
顧北淵剛從軍營回來，一身風塵，正穿過花園，便見沈清歡獨自一人站在一株開得正盛的石榴樹下，仰頭望著那如火如荼的花朵，微微出神。暖風拂過，吹動她的鬢發和淺碧色的裙裾，側臉線條柔和，眼神清澈，與記憶中的形象頗有不同。
他腳步微頓。
沈清歡察覺到視線，回過頭來，見是他，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隨即迅速恢複了鎮定，微微屈膝：“將軍。”
顧北淵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一瞬，又掃過那株石榴樹，聲音一如既往的平穩，卻少了幾分往日的冷硬：“這株石榴，今年開得倒好。”
沈清歡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輕輕點頭：“是，妾身也覺得，這花開得熱鬨，看著便讓人心生歡喜。”她的語氣裡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輕快。
“嗯。”顧北淵應了一聲，並未多言，便繼續向前走去。
在一個雨後初晴的傍晚。沈清歡在青黛的陪伴下於荷塘邊散步，恰好遇上同樣在處理完公務後出來透氣的顧北淵。塘中初荷已露尖尖角，荷葉上滾動著晶瑩的水珠。
“將軍。”沈清歡依舊規規矩矩地行禮。
顧北淵頷首，目光掠過煙波渺渺的荷塘，破天荒地主動開口道：“前日送來的那幾尾錦鯉，可還適應？”
他指的是前幾日他不知從何處得了幾尾品相極佳的錦鯉，命人送來了沈清歡院中的小池。
沈清歡微怔，隨即答道：“勞將軍掛心，它們很好，在水中遊得甚是自在。”她頓了頓，鼓起勇氣補充了一句，“妾身每日都會去看它們。”
顧北淵聞言，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便不再說話。
氣氛算不上熱絡，依舊是簡短的、圍繞著府中瑣事或景致的對話，語氣也多是平淡。
但在這平淡之下，卻似乎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暖意，緩慢地消融著橫亙在兩人之間的無形隔閡。
這一切，林玉都看在眼裡。她依舊是錦瑟院的常客，會用那種軟糯的語氣喚著“姐姐”，時不時送上些點心繡活。沈清歡雖然仍會被她某些過於親昵的舉動或意有所指的話語弄得手足無措，但次數多了，倒也漸漸摸索出一些應對之法，不再像最初那般輕易就被攪亂心緒，反而偶爾能硬著頭皮，學著哥哥往日那清冷中帶著一絲縱容的態度，簡單回應幾句。
這日清晨，陽光正好。林玉又來錦瑟院請安，今日她穿著一身水綠色的襦裙，越發顯得肌膚瑩白，嬌俏可人。
沈清歡正對鏡梳妝，並未戴麵紗，鏡中映出一張清麗絕倫的臉。見到林玉進來，她放下玉梳，轉過身，目光落在林玉發間那支簡單的珍珠簪子上，微微蹙眉，語氣帶著幾分關切：“阿玉今日這身打扮倒是清新，隻是發飾未免太過素淨了些。女兒家正值青春年華，合該多點綴些鮮亮顏色才是。”
林玉聞言，摸了摸發間的珍珠簪，眨了眨清澈的杏眼，軟軟地道：“阿玉覺得這樣挺好呀，清爽不惹眼。而且……也沒什麼機會戴那些繁複的首飾。”
“怎會沒機會？”沈清歡站起身，走到她麵前，拉起她的手，笑容溫婉，“今日天氣這般好，待在府裡也是悶著。不若姐姐帶你出府逛逛，去玲瓏閣看看時新的首飾樣子？聽說他們家新到了一批南海珍珠和紅寶石頭麵，很是精致。”
“出府？”林玉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帶著顯而易見的驚喜，但隨即又有些猶豫地低下頭，小聲說，“可是……就我們兩個女子出門，會不會不太方便？而且，會不會太麻煩姐姐了？”
“無妨。”沈清歡拍了拍她的手背，語氣輕鬆，“多帶幾個丫鬟婆子跟著便是。整日悶在府裡，沒病也要悶出病來，出去散散心正好。”她說著，對侍立一旁的青黛使了個眼色，語氣自然如常，“青黛，去準備車馬，再挑幾個穩妥的人跟著。紫蘇，你去庫裡支些銀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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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夫人。”青黛和紫蘇齊聲應下，青黛轉身出去時，目光與沈清歡極快地交彙，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林玉將這一切儘收眼底，麵上卻是一派天真雀躍，反手握住沈清歡的手，輕輕搖晃著，聲音又甜又糯：“真的嗎？謝謝姐姐！姐姐最好了！”她仰著小臉，眼中滿是歡喜，“阿玉都聽姐姐的！”
【宿主，魚兒上鉤了！看這迫不及待給您和男主創造偶遇機會的勁兒，比您還積極呢！】係統適時地冒出來吐槽。
林玉在心底回應：“這才有意思，不是嗎？我倒要看看，沈清玄打算怎麼演。”
馬車很快備好，沈清歡依舊戴上了輕紗帷帽，林玉則隻以薄紗半掩麵容。姐妹二人帶著丫鬟婆子，乘車前往京城最有名的首飾鋪子——玲瓏閣。
玲瓏閣位於京城最繁華的街市，三層樓閣，飛簷鬥拱，氣派非凡。店內陳設雅致，琳琅滿目的珠寶首飾在明亮的光線下熠熠生輝，令人目不暇接。
沈清歡顯然是這裡的常客，掌櫃的親自迎了上來，熱情地將她們引至二樓的雅間，又命夥計將新到的幾匣子精品首飾呈上查看。
林玉還是第一次來這樣奢華的地方，看著那些流光溢彩的珠釵、步搖、玉佩、瓔珞，一雙杏眼亮晶晶的，寫滿了新奇與喜愛。她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支赤金點翠蝴蝶簪，那蝴蝶翅膀薄如蟬翼，隨著她的動作微微顫動，仿佛下一刻就要振翅飛走。
“姐姐，你看這個好看嗎？”她將簪子比在發間，側過頭讓沈清歡看，眼神期待。
沈清歡看著她那副小女兒情態，心中覺得有趣，剛想開口點評，雅間的珠簾被人從外麵輕輕掀開。
一道修長挺拔的身影逆著光站在門口，聲音帶著幾分慵懶的笑意，如同上好的古琴撥弦：“掌櫃的，聽說你們這兒新到了一批……”
他的話音在看清雅間內的人時，恰到好處地頓住。
來人穿著一身雨過天青色的杭綢直裰，衣領袖口繡著同色暗紋竹葉，腰間束著玉帶，綴著一枚品相極佳的羊脂白玉佩。墨發以一根簡單的青玉簪半束，幾縷發絲垂落額前，更添幾分隨性不羈。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張臉，俊美得近乎穠麗，膚白如玉，一雙桃花眼眼尾微挑，流轉間似醉非醉，顧盼生輝。不是沈清玄又是誰？
他目光在室內掃過，先是落在戴著帷帽的沈清歡身上，微微頷首，算是打了招呼，隨即，那雙含笑的眸子便捕捉到了正拿著蝴蝶簪，微微愣神的林玉。
沈清歡見狀，立刻站起身，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驚訝與熟稔：“哥哥？你怎麼也來了？”她隨即轉向林玉，介紹道，“阿玉，這位是我兄長，安遠侯府的沈清玄沈公子。”然後又對沈清玄道，“這位是林玉林姑娘，目前暫居府中。”
林玉仿佛這才回過神來，慌忙放下手中的簪子，站起身，對著沈清玄的方向微微屈膝行禮，聲音細弱，帶著些許慌亂：“見、見過沈公子。”她低垂著眼睫，長長的睫毛像蝶翼般輕顫，臉頰飛起兩抹紅雲，一副羞澀不安的模樣。
沈清玄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雙桃花眼裡笑意加深，他拱手還了一禮，聲音溫和：“林姑娘有禮。”他頓了頓，視線似乎不經意地掃過她方才放下的那支蝴蝶簪，語氣帶著幾分恍然，“方才在樓下，恍惚覺得姑娘身影有些眼熟，……月前在城郊慈恩寺後山曾有一麵之緣？當時姑娘似乎……受了些驚嚇？”
他這話問得含蓄，卻瞬間勾起了林玉關於後山荷塘邊，那段登徒子的記憶。她的臉頰更紅了些，連耳根都染上了緋色，頭垂得更低，聲音細若蚊蠅，帶著顯而易見的窘迫：“……那日……那日是阿玉失禮了……”
沈清玄看著她這副羞窘難當，我見猶憐的模樣，眼底掠過一絲極快的得逞笑意，麵上卻是一派風光霽月，語氣帶著安撫：“姑娘言重了，是在下唐突才對。”他轉而看向沈清歡，笑道，“看來真是巧了。既然在此遇見，清歡，你便好好陪林姑娘挑選，看中什麼，記在為兄賬上便是。”
沈清歡立刻會意，連忙道：“這怎麼好意思讓哥哥破費……”
“無妨，一點心意。”沈清玄擺了擺手，姿態灑脫，目光卻又似是不經意地落回林玉身上，語氣溫和，“林姑娘不必拘束。”
玲瓏閣二樓的雅間內，熏香嫋嫋，珠光寶氣氤氳出一室華貴。沈清歡眼見兄長沈清玄出現，又與林玉相認，心下立刻明了這戲碼已然開場。她眼波流轉，故作驚喜地“呀”了一聲，目光被旁邊紫檀木架上陳列的一支累絲嵌寶金鳳步搖吸引，提著裙擺便款款走了過去，口中還喃喃道：“這支步搖的工藝倒是彆致，青黛，紫蘇，你們過來幫我瞧瞧。”
青黛與紫蘇都是機敏之人，立刻會意，應了聲“是”，便隨著沈清歡移步至窗邊，三人背對著沈清玄與林玉，狀似認真地品評起那支步搖，恰好將空間留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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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荷原本還好奇地瞅著那位俊美得過分的沈公子，見自家姑娘似乎有些拘謹，正想上前一步陪著，卻被沈清歡回頭一個眼神止住，隨即青黛不著痕跡地拉了她一把，低聲道：“小荷，你來幫我看看這鳳凰的眼睛，是不是用了罕見的貓眼石？”小荷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過去，也湊到了窗邊。
一時間，雅間這頭，便隻剩下了沈清玄與林玉二人。
林玉低垂著頭，纖白的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腰間係著的豆綠色絲絛，側影單薄，脖頸微彎，露出一段白皙細膩的肌膚，在雅間明亮的燈火下，泛著瑩潤的光澤，渾身上下都寫著不知所措四個字。
沈清玄好整以暇地看著她這副模樣，心底那點惡劣的趣味得到了極大的滿足。他向前邁了半步，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氣息瞬間侵襲而來，與雅間內的熏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獨特的侵略性的氛圍。
他沒有立刻說話，隻是目光在她微微泛紅的耳廓和輕顫的睫毛上流連，直到看得林玉連呼吸都下意識放輕了，他才低低地笑了一聲，那笑聲如同羽毛搔過心尖，帶著毫不掩飾的戲謔與誘哄：
“林姑娘，”他開口，聲音壓得有些低，磁性又悅耳，“方才……不是還喚舍妹姐姐麼？怎麼到了我這裡，就如此生分了？”他微微俯身，溫熱的呼吸幾乎要拂過她敏感的臉頰，語氣裡帶著一種不容錯辨的調侃，“按理說，你既叫我妹妹一聲姐姐，那我們……也算是一家人了。是不是……也該喚我一聲哥哥？”
最後二字，他刻意拖長了語調，咬得又輕又慢，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繾綣與暗示，重重地敲在林玉的心上。
林玉被他這話激得渾身一顫，猛地抬起頭，撞入他那雙含笑的桃花眼裡。那眼底深處，除了戲謔，還藏著……不易察覺的期待。
她的臉頰“唰”地一下紅透了，如同染上了最豔麗的胭脂，連脖頸都蔓延開一片粉色。她慌亂地移開視線，不敢與他對視，聲音細弱，帶著顯而易見的羞窘，被調戲了的惱意：“沈、沈公子……請……請莫要開玩笑……”
“開玩笑？”沈清玄挑眉，眼底笑意更深，他非但沒有退開，反而又湊近了些許，幾乎是在她耳邊低語，氣息灼熱，“慈恩寺後山，姑娘倉惶離去，在下可是遺憾至今。今日難得重逢，姑娘卻連一聲哥哥都不肯叫，實在令人傷心。”
他說著，還故作遺憾地歎了口氣，那模樣，活脫脫一個被辜負了真心的風流公子。
【宿主！他來了他來了！他帶著他的騷話走來了！堅持住！宿主！】係統2573在腦海裡尖叫，語氣興奮得如同在看一場大戲。
林玉在心底暗罵一句“無恥”，麵上卻愈發顯得慌亂無措，她下意識地後退了一小步，腳跟卻不小心撞到了身後的梨花木圓凳，發出“咚”的一聲輕響。她輕呼一聲，身體微微搖晃。
沈清玄眼疾手快，長臂一伸，便穩穩地扶住了她的胳膊。他的手掌溫熱有力，隔著薄薄的夏衣，清晰地傳遞過來。
“小心。”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但很快又被那慵懶的笑意掩蓋，“看來是在下嚇著姑娘了？”
林玉如同被燙到一般，迅速抽回了自己的手臂，小手緊緊捂在胸口，背轉過身去，隻留給他一個微微顫抖的背影，聲音帶著委屈的顫音：“沈公子……你……你再這樣，我……我就去告訴姐姐了！”
這話聽起來像是威脅，但從她帶著哭腔的軟糯嗓音裡說出來，反倒更像是一種無力的撒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