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主閣後方的獨立小院，果然清幽。青石鋪地，牆角生著厚厚苔蘚，一株老梅虯枝盤結，雖未到花期，卻自有一股孤峭意味。院牆高聳，將外界的喧囂與窺探隔絕開來。
方源搬入此地，並未引起太大波瀾。族長親自安排的住處，本身便是一種無聲的宣告，讓許多原本蠢蠢欲動的心思，暫時按捺了下去。隻有少數核心人物才明白，這看似尋常的安排背後，意味著那丙等資質的少年，已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再次進入了家族權力的視野。
小院書房內，燭火通明。
方源麵前的書案上，攤開著數卷獸皮圖，上麵勾勒著繁複的蠱陣紋路，旁邊堆放著一些常見的低階蠱材：十年份的燈芯草、粗煉的赤鐵粉、帶著濕氣的沼泥、幾塊顏色暗淡的元石碎片。這些都是他憑借新的身份，從內務堂合理支取而來的。
他看的並非什麼高深傳承，隻是最基礎的《一轉蠱陣圖解》、《蠱材性質初探》之類的大路貨色，家族藏書閣底層隨處可見。任何一名稍有追求的蠱師學徒，恐怕都不會在這些基礎得不能再基礎的東西上耗費太多時間。
但方源看得很專注。
他的手指緩緩拂過獸皮圖上那些扭曲的線條，目光沉靜。若是有精通蠱陣的大師在此，定會驚駭地發現，他手指掠過的軌跡，並非隨意，而是精準地貼合著蠱陣中元氣流轉最關鍵的幾個節點，甚至隱隱彌補了圖中幾處因年代久遠或繪製粗糙導致的、微不可察的斷點與瑕疵。
看著那些低階蠱材，他的腦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現出遠超《蠱材性質初探》記載的信息。不僅僅是燈芯草喜陰、赤鐵粉導性良好這些表麵特性，更深層的，諸如燈芯草在不同月光照射下內部纖維結構的細微變化對元氣共鳴的影響，赤鐵粉純度達到七成三時與沼泥混合可能引發的隱性毒素中和反應……種種精微至極、甚至可能連一些資深蠱師都未曾留意的細節，如同早已熟稔於心般，清晰呈現。
這不是學習，更像是……回憶。
一種將早已掌握的知識，從塵封的庫藏中重新取出，擦拭乾淨的過程。
他放下獸皮卷，目光落在那些元石碎片上。這些碎片雜質頗多，元氣稀薄，通常是用於練習布陣或喂養某些不挑食的低階蠱蟲，價值極低。
方源伸出手，拿起一塊灰白色的元石碎片，置於掌心。他沒有像尋常蠱師那樣，試圖從中汲取那點可憐的天然真元，而是五指微微合攏，指尖以一種奇異的頻率輕輕震顫。
一絲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的青銅真元，自他空竅中流出，並非注入元石，而是如同最靈巧的刻刀，在他的意念引導下，於元石碎片內部那混亂的雜質與微薄元氣之間，進行著某種精密的“雕琢”與“引導”。
若有人能透視，便會看到那元石碎片內部，原本無序分布的雜質，被那絲細微真元巧妙地驅趕、聚攏，形成數個極其微小的、結構奇特的“錨點”。而碎片中那稀薄的元氣，則被引導著，在這些“錨點”之間，構建出一條條比發絲還要纖細無數倍的穩定通道。
這個過程持續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
方源的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臉色微微發白。以他一轉初階的修為，進行如此精微的操作，負荷極大。但他眼神依舊專注，沒有絲毫動搖。
當最後一點元氣被引導到位，他五指猛地一鬆。
掌心中，那塊原本灰白暗淡的元石碎片，表麵竟然泛起了一層極其微弱的、肉眼難辨的瑩潤光澤。雖然依舊是碎片，但其內部結構已然不同，元氣以一種更穩定、更內斂的方式蘊藏其中。
這並非提升了它的品質，而是……將其煉製成了一件極其簡陋、一次性的輔助布陣器物。
一種全新的、迥異於當下主流蠱陣布置理念的思路。不是依靠蠱蟲作為核心，也不是依賴大量元石提供能量，而是通過改造低階材料本身的結構，使其能更高效、更精準地承載和引導元氣，化腐朽為神奇。
方源看著掌心這枚改造後的元石碎片，眼中沒有任何欣喜，隻有一片深沉的平靜。他能夠完成這超出常理的“煉製”，倚仗的並非自身修為，而是那種深植於魂魄底層的、對物質與能量本質的恐怖理解與掌控力。這種能力，如同本能，在他接觸這些基礎知識時，便被自然而然地激發、運用。
“還不夠。”他低聲自語，將那枚改造後的元石碎片隨手放在一旁，如同丟棄一件失敗的練習品。
他需要的，不是這種小打小鬨的“奇技淫巧”。他需要的是力量，是能夠打破眼前僵局，一步步登上巔峰的實實在在的力量。
就在這時，院門外傳來輕輕的叩門聲。
方源意念一動，院門無風自開。
門外站著的是族長古月博身邊的那名近衛，他手中捧著一個尺許長的木盒。
“方源公子，”近衛語氣比上次見麵時恭敬了不少，“族長命我送來此物。說是家族庫房清理舊物時發現的，或許對公子有些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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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木盒放在院中的石桌上，便躬身退去，依舊沉默得如同影子。
方源走到石桌前，打開木盒。
盒內鋪著柔軟的錦緞，上麵靜靜地躺著一隻蠱蟲。
這蠱蟲形如一隻細長的黑色甲蟲，背甲上有著天然的、類似破損鎖鏈的銀色紋路，周身散發著一股陳舊、腐朽的氣息，生命波動極其微弱，似乎隨時都會徹底消亡。
一轉，鎖氣蠱。
這是一種頗為冷門的輔助蠱蟲，作用單一，能夠鎖住自身或極小範圍內物體散發出的氣息，避免被感知。因其效果局限，且對真元消耗不小，早已被大多數蠱師棄用，幾乎絕跡。沒想到古月一族的庫房裡還留存著一隻，而且狀態如此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