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
皇城的旨意,比秋雨來得更急。
沒有賞賜的黃綢,沒有嘉獎的儀仗。
隻有一道入宮麵聖的口諭。
傳旨的小黃門臉上掛著客氣到疏遠的笑,話裡的催促卻像一根針,紮在人心口。
沈妤的心,瞬間懸到了嗓子眼。
風波才平,又要再起?
沈惟換上一身素淨的青衫,那張年輕的臉上,找不到一絲一毫的情緒。
“阿姊,備車。”
……
垂拱殿偏殿。
龍涎香與舊書卷的氣息混在一起,凝成一團化不開的壓抑,讓人的每一次呼吸都變得沉重。
這裡的空氣,比鬼宅的書房更令人窒息。
殿內,隻有三個人。
高踞龍椅的,是神色莫測的官家。
下方左首,站著一個身形枯槁的緋袍官員。
湯詢。
一夜之間,他像是被抽走了精氣神,蒼老了十歲。
曾經挺得筆直的脊梁微微佝僂,那股權傾朝野的氣焰,已然煙消雲散。
沈惟跪在殿中,身形筆直,宛如一杆標槍。
他能感覺到兩道目光。
一道自龍椅之上投下,沉甸甸的,帶著審視與衡量,壓得人骨頭發麻。
另一道,來自湯詢,像淬了毒的芒刺,混雜著衰敗、怨毒,和一種極致的、無法理解的困惑。
“湯卿,你方才所奏,再說一遍。”
官家平靜的聲音,劃破了殿內的死寂。
湯詢的身軀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他向前挪動一小步,用儘全身力氣,再一次,深深拜服下去。
聲音嘶啞,字字乾澀,像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的。
“老臣……年邁體衰,精力不濟,恐……恐誤國事……”
“懇請陛下,恩準老臣……乞骸骨,還鄉。”
乞骸骨。
辭官。
沈惟的心湖,沒有半點波瀾。
輸了,就想跑?
這朝堂的玩法,千年來,果然還是老樣子。
官家沒有看伏在地上的湯詢。
他的目光,釘子一般,落在了沈惟的身上。
那目光銳利得像要將沈惟從裡到外,一寸寸剖開,看得分分明明。
時間在沉默中流逝。
許久。
官家終於開口。
“沈惟。”
“臣在。”
“湯相病了,這朝堂,總要有人為朕分憂。”
官家的聲音很輕,每一個字卻都像巨錘,狠狠砸在殿中,震得人心頭發顫。
“樞密院,掌天下軍政,與中書門下,並稱二府。”
“朕欲以你為樞密副使,暫代樞密使之權。”
官家頓了頓,一字一句地問。
“你,可願意?”
轟!
一道無形的驚雷,在偏殿內炸開!
沈妤若是在此,定會駭得魂飛魄散。
樞密副使!
代樞密使之權!
那是武將能觸及的權力之巔!是與宰相分庭抗禮的西府之首!
一步登天!
跪在地上的湯詢,那佝僂的身軀,猛地一僵。
他豁然抬頭,那雙渾濁的老眼裡,迸發出駭人的光。
驚駭,不敢置信,最後化為一種灼人的熾熱。
他死死地盯著沈惟。
這一刻,他全明白了。
皇帝,不是要他走。
皇帝,是要扶起一頭更年輕,更凶狠的狼,來與他這頭老狼,生死相搏!
他一生追逐的權柄,他耗儘心血才爬到的位置。
現在,皇帝要將一個一模一樣的,送給這個十五歲的少年!
他等著。
他等著看沈惟臉上露出狂喜,等著看他受寵若驚,等著看他迫不及待地叩首謝恩!
然後,他就可以退到一旁,欣賞一場新的,更加血腥的,困獸之鬥。
然而。
沈惟,隻是靜靜地跪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