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瞳孔,微微一凝。
“朕不懂。”
“一個十五歲的少年,他的手段,他的心性,他的所作所為……已經超出了‘人’的範疇。”
皇帝的聲音,第一次,透出了一絲困惑,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恐懼。
“‘擦擦手’……”
“他把刀柄遞給了朕,卻把刀尖,對準了湯詢的脖子,也對準了朕的規矩。”
“他不是臣子。”
“朕看不透他,所以朕想讓你,來看看。”
皇帝死死地盯著任半生,一字一句地問道。
“他,到底是能為大宋披荊斬棘的曠世之才,還是……會顛覆這大宋江山的,亂世妖星?”
這是帝王最深的焦慮。
他可以容忍權臣,可以容忍猛將,但他不能容忍一個無法被定義,無法被掌控的變數。
“朕要你,給朕一個答案。”
“殺,還是用?”
大殿之內,落針可聞。
錢寧跪在殿角,連呼吸都已停止。
他聽到了,他不該聽到的,天子心底最深處的秘密。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任半生,沒有立刻回答。
他的目光,從沙盤上移開,落在了皇帝的臉上。
那雙仿佛能看穿三生三世的眼睛裡,悲憫之色更濃。
“陛下。”
他輕輕開口。
“你見過,從石頭縫裡,長出來的樹嗎?”
皇帝一怔。
“它不需要沃土,不需要雨露。它的根,會撐裂磐石,它的枝,會刺破蒼穹。”
“你問我,它是才,還是妖?”
任半生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絲無奈的笑意。
“它隻是,想活下去而已。”
“至於它長成之後,是能為天下人遮蔭,還是會遮蔽日月之光……”
他頓了頓,將指尖那粒沙,輕輕吹散。
“那就要看,這片天,夠不夠高了。”
皇帝的心,沉了下去。
這個答案,比沒有答案,更讓他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
天,夠不夠高?
他是在說,自己這個天子,這片大宋的天下,可能……容不下那棵樹?
就在這時。
殿外,傳來內侍尖銳悠長的唱喏聲。
“宣,觀文殿大學士、左相湯詢,入殿——”
“宣,軍器監少監沈惟,入殿——”
聲音,在空曠的大殿裡,回蕩。
皇帝收回了所有思緒,那張臉,再次恢複了帝王的威嚴與冷酷。
他緩緩坐回龍椅,居高臨下。
任半生,則悄無聲息地,退到了殿側的陰影裡,仿佛一尊古老的石像,一個冷眼的看客。
沈惟,到了。
他從馬車上下來,抬頭,看向那座在晨光中,顯得愈發威嚴的金鑾殿。
幾乎是同一時間。
另一側,一架更為華麗的,由四匹駿馬拉著的烏木馬車,也停了下來。
車簾掀開。
一個身穿紫色朝服,頭戴梁冠,麵容清臒,眼神深邃如海的老者,走了下來。
正是當朝宰相,湯詢。
他的身後,緊跟著他的大管家,湯全。
湯全的臉色慘白,雙腿微微打顫,卻依舊強撐著,跟在主子身後半步的距離。
他已經做好了,今日,將所有罪責攬於一身,血濺金殿的準備。
這是沈惟,第一次,親眼看到這位,自己來到這個世界後,最大的敵人。
沒有想象中的奸臣嘴臉。
湯詢的身上,有一種久居高位,浸潤在書卷與權謀中的,威嚴氣度。
他仿佛,是這個時代“規矩”的化身。
湯詢的目光,也落在了沈惟的身上。
沒有憤怒,沒有怨毒。
他的眼神,平靜,深沉,像是在審視一件,出乎他意料,卻又讓他不得不正視的,作品。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無聲地碰撞。
一個,是秩序的建立者與維護者。
一個,是秩序的挑戰者與破壞者。
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沉重的金鑾殿大門,在他們麵前,緩緩開啟。
門內,是深不見底的,權力的深淵。
龍椅上,是俯瞰眾生的,天子。
陰影裡,是洞悉天命的,看客。
一名內侍,從殿內走出,對著兩人,躬身,尖聲道。
“陛下,有旨。”
“請湯相,沈少監,入殿。”
喜歡臨安風骨請大家收藏:()臨安風骨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