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三更。
錢塘鬼宅,匠線工坊。
巨大的煉鋼爐如同匍匐的巨獸,在夜色中發出低沉轟鳴,爐體散發出灼人的熱浪,讓周遭的空氣都扭曲起來。
“——開爐!!”
鬼手魯赤裸著上身,古銅色的皮膚上汗水橫流,肌肉虯結如鐵鑄,那隻獨眼在白焰的映照下,亮得嚇人!
“——上神鐵!!”
“呼——!!”
煉鋼爐的爐口被打開,那股源自煉鋼煤的、能熔化寒鐵的白金色火焰,轟的一聲,衝起三尺多高!
火焰噴湧的咆哮聲與熱風,逼得最近的工匠踉蹌後退,臉上滿是敬畏與恐懼。
那五十名從蜀中而來的工匠,和魯通的親傳弟子們,正渾身濕透一半是汗水,一半是恐懼),瘋狂地將那三萬斤精鐵投入熔爐!
“風箱!拉!給老子往死裡拉!!”
“哐當!哐當!”
十數名精壯漢子喊著號子,赤裸的脊背肌肉虯張,拚儘全力推動著巨大的風箱,每一次推動都帶起一陣地動山搖般的轟鳴。整個鬼宅的後院,都在這恐怖的轟鳴聲中顫抖!
這,是工業的心跳,也是謀反的戰鼓。
“……太吵了。”
工坊外,醫線的藥廬前。
與工坊的熾熱喧囂判若兩個世界,藥廬內彌漫著苦澀的藥香與一種詭異的寂靜。
怪醫季懷,正不爽地端著一托盤湯藥。
他瘦削的身影在燈籠幽光下拖得老長,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嫌惡。
他那泛著綠光的眼睛,掃了一眼熔爐前那些幾近虛脫的工匠。
“魯通!”季懷沙啞地喊道。
“季神醫?!”魯通滿頭大汗地跑了過來,帶著一身熱浪和煙塵氣,“您……您有何吩咐?!”
“——喝了它。”
季懷,將托盤上的數十碗黑色藥湯散發著刺鼻的腥氣),遞了過去。
“這……這是……”魯通一愣,看著那冒著詭異氣泡的藥湯,喉頭滾動了一下。
“人參吊命湯。”季懷冷冷道,“——加了我的料。”
他嘴角勾起一絲近乎殘忍的弧度,“我的研究材料指工匠們),”季懷舔了舔嘴唇,“——在主公點頭之前,可不能猝死。”
“……謝……謝神醫!!”
魯通大喜!他知道,這藥湯……價值千金!
他幾乎是搶過托盤,轉身對著那群疲憊不堪的工匠吼道:
“——喝!都喝了!喝完了給我……“
“——砸!!”
匠線,在燃燒!
……
武線,鬼宅外圍。
夜色濃稠如墨,鬼宅如同一頭沉默的巨獸蟄伏在錢塘岸邊,隻有內院那衝天的白焰,昭示著它的不安。
“黑風”的總瓢把子風九爺,親自坐鎮在鬼宅正門的牌樓之下。
他坐在一張太師椅上,指尖緩緩摩挲著冰冷的鐵膽,麵色凝重。
他的身後,黑壓壓的,站滿了數百名黑風的精銳夥計。
他們,沒有點燈,沒有作聲。
他們,仿佛融入了黑夜。
他們,在乾老本行——
“——望風!”
“九爺。”一個暗哨如鬼魅般飄了過來,聲音壓得極低,“宰相府的人,在三百丈外的茶樓之上。”
風九爺眼皮微抬,眼中寒光一閃。“……皇城司的人呢?”風九爺壓低了聲音。
“……不知道。”暗哨顫抖道,聲音裡帶著壓抑不住的恐懼,“……皇城司的人……找不到。”
“……”
風九爺的後背,冒出了冷汗。
他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從四麵八方的黑暗中滲透而來,攥緊了他的心臟。
他,看向鬼宅內院那衝天的白焰,咽了口唾沫。
這……這沈府……到底是龍潭,還是虎穴?!)
皇城司無影無蹤,才是真正的可怕……他們就像暗處的毒蛇,隨時可能發動致命一擊。)
我……上對賊船了嗎?)
這個念頭不受控製地冒出來,讓他握著鐵膽的手心一片濕滑。
……
武線與商線,在戒嚴。
鬼宅內外,明哨暗卡林立,氣氛肅殺。而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
而主公的中堂,議事廳內,卻溫暖如春。
檀香在紫銅香爐中靜靜嫋繞,驅散了秋夜的寒意,也隔絕了外界的喧囂。
沈惟,正坐在書案後。
他,沒有理會窗外那震天的打鐵聲。
他的世界仿佛隻剩下眼前的紙筆,那沉穩的姿態,與外界的瘋狂形成了極致反差。
他,手中拿著一根炭筆,正在一張潔白的麻紙上,勾勒著什麼。
他的筆觸極穩,線條精準到了毫厘。
那,不是神威火炮)的圖紙。
那,也不是煉鋼爐的圖紙。
“阿弟……”
沈妤,紅著眼,坐在一旁,焦急地翻著賬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