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茂才搖著肥胖的身子,哼著不成調的小曲,腳步輕快地走出北院的月亮門,身影漸漸消失在拐角。
他嘴角掛著誌得意滿的笑,仿佛已經親眼看見三個月後,沈惟因欺君之罪被押赴刑場的慘狀。
……
沈惟站在原地未動,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緋紅官袍的邊角,目光掃過這座被遺棄的垃圾堆。
空氣裡彌漫著鐵鏽、腐爛木料的酸腐味,還夾雜著一絲揮之不去的絕望氣息。
孫茂才……湯相……)
他眼中閃過一絲冰冷的嘲諷。
你們以為這是牢籠?用絕望和廢棄來消磨我的意誌?)
不。)
你們看不見,這裡的每一塊廢鐵,都記錄著過去的失敗,而破解失敗,正是通往成功的唯一捷徑。)
——這,才是我的寶庫!)
沈惟沒有理會那間為他準備的小黑屋,目光徑直鎖定北院角落——
那間唯一還在冒黑煙的廢料工坊。
工坊門口,幾個頭發花白的老工匠正有氣無力地拆解著一堆報廢的床子弩零件,哐當……哐當……的敲打聲虛弱而麻木,透著幾分得過且過的頹喪。
心已死,手還在動,不過是行屍走肉。)沈惟心中暗歎。
沈惟理了理官袍下擺,抬腳邁步。
沉穩的腳步聲踩在滿地廢鐵上,發出清晰的脆響,立刻引發了一陣小小的騷動。
……官服?
是個少年郎?
彆理他!又是來鍍金的衙內,折騰幾天就走了……
又是一具被扔進來等待腐爛的活屍罷了。)老工匠們交換著麻木的眼神。
沈惟站在工坊門口,目光落在火爐前的身影上。
那是個身穿肮臟工奴囚服的老者,頭發花白雜亂,正蹲在地上,用鐵鉗死死夾著一個細小零件,在爐火中反複捶打。
他的一條腿以古怪的角度扭曲著,行走不便——正是那個瘸腿秦老頭。
就是他。史料中記載,因堅持改良舊弩觸怒上官,被打斷腿扔進北院等死……對弓弩的癡迷,是他活到現在的唯一執念。)
叮……當……
鐵錘撞擊零件的聲響有節奏地響起,秦老頭仿佛沒聽見沈惟的到來,依舊專注地調試著火候,沙啞的嗓音喃喃自語:
……火候不對。
……鐵也不對。
……全廢了……
十年了……還是不行……難道我的路,真的錯了?)一絲微不可察的絕望,在他渾濁的眼底閃過。
——滾!
突然,秦老頭猛地將鐵錘砸在鐵砧上,火星四濺,頭也不回地怒吼:
不管你是誰!滾出北院!
這裡是死人待的地方!
——彆臟了你的官袍!!
滾啊!彆用你們那套官場的汙穢,來玷汙我這最後一點念想!)
嗬……
沈惟輕笑一聲,非但沒生氣,反而抬腳走進了工坊。
脾氣比魯師父還臭。但唯有此等癡人,一旦認準,便是至死不渝。)
他走到那堆報廢的床子弩零件前,隨手撿起一個鏽蝕斷裂的機括,指尖擦過鏽蝕的表麵。
乾道五年式……踏弩。
沈惟的聲音平靜無波,打破了工坊的沉悶。
叮——!
秦老頭手中的鐵錘驟然停在半空,火星濺落在他的囚服上,燒出一個小黑點。
他怎麼會……這個代號,連同這批廢弩,早就該被所有人遺忘了!)
他猛地回頭,渾濁的雙眼死死盯住沈惟,瞳孔驟然收縮!
他……認得這堆廢鐵?!)
乾道五年式……這是軍器監二十年前的內部絕密代號!)
這毛頭小子……怎麼會知道?!難道……)
沈惟沒有看他,隻是把玩著手中的廢鐵,憑借史學記憶自顧自往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