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宅,議事廳。
勝利的喜悅,尚未完全沉澱。風九爺剛剛離去,他身上那股建功立業的亢奮,仿佛還殘留在空氣裡。
沈妤手中的算盤,撥得清脆悅耳,每一聲,都代表著一筆即將湧入的黃金。
就在這時,一陣環佩叮當之聲,由遠及近。
柳月娘來了。
她依舊是那副豔光四射的模樣,一身淡紫色的紗裙,走動間,如同一團流動的春日煙霞。
但今日,她並非獨自前來。
她的身後,跟著一名男子。
那人約莫三十許,身著一套磨舊了的黑色皮甲,身形挺拔如槍,麵容被川蜀的烈日與風霜刻上了幾道深刻的紋路。他腰間佩著一柄式樣古樸的長刀,手掌寬大,骨節粗壯,虎口處結著一層厚厚的老繭。
他一踏入議事廳,一股與此地格格不入的、混雜著鐵鏽、汗水與血腥的軍旅之氣,便撲麵而來。
……軍人。)
沈惟的目光,從那人身上一掃而過。
“沈大人,彆來無恙。”柳月娘的笑容,嫵媚依舊,仿佛能融化世間一切寒冰。
她側過身,將身後的男子引薦到沈惟麵前。
“這位,是建王殿下麾下驍將,張玨張將軍。”
她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邀功意味。
“殿下一直惦記著與公子的約定,特命張將軍,押送第一批‘土產’前來。”
張玨上前一步,對著沈惟,抱拳躬身,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動作乾脆利落,沒有一絲拖泥帶水。
“末將張玨,奉建王之命,見過沈大人。”
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像是被砂石打磨過。
門外,傳來一陣輕微的騷動。韓誠手下的親衛,正引著一隊風塵仆仆的蜀中士卒,牽著十幾匹高大神駿的戰馬,走向後院馬廄。那些馬,肩高腿長,肌肉結實,一看便是能馳騁疆場的良駒。
另有幾輛大車,車輪上裹著厚厚的泥土,正被小心翼翼地推入庫房。車上蓋著油布,但從那沉重的車轍印記來看,裝載的,必然是分量驚人的貨物。
蜀地鐵胚。)
蜀地戰馬。)
建王的誠意,到了。)
沈妤停下了手中的算盤,清麗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由衷的喜悅。這些,都是鬼宅最急需的戰略物資!
然而,張玨的臉上,卻沒有半點完成任務的輕鬆。
他的眉宇間,凝結著一股化不開的陰鬱與沉重。
柳月娘臉上的笑容,也適時地淡去了幾分,化為一聲若有若無的輕歎。
議事廳內剛剛升起的輕鬆氣氛,瞬間消散。
沈惟看著張玨,平靜地開口:“張將軍一路辛苦。”
張玨抬起頭,嘴唇翕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還是化為一句更加沉重的言語。
他再次抱拳,這一次,腰彎得更低。
“沈大人,柳老板……”
“末將此行,亦是前來……請罪!”
請罪?
沈妤的眉頭,瞬間蹙起。
張玨的聲音,仿佛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帶著血與火的味道。
“半月之內,我們從臨安與蜀中之間往返的物資,已有三批……在劍門關外,被劫!”
轟!
這個消息,如同一柄重錘,狠狠砸在每個人的心上!
“三批?!”沈妤失聲。
張玨的臉上,浮現出痛苦與屈辱交織的神色。
“第一批,是為大人為建王麾下親衛打造的新式甲胄,一百二十套。”
“第二批,是軍器監新製的‘震天雷’,三百枚。”
“第三批……是末將親自押運,準備送來臨安,請大人過目的……蜀中精鐵礦石,共計五千斤。”
他的每一個字,都重逾千斤。
“押運的弟兄……”張玨閉上了眼,聲音裡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顫抖,“……三百一十五人,無一活口!”
無一活口!
這四個字,像四根冰冷的鋼針,刺入沈妤的心臟。
她仿佛已經能看到,劍門關外那條崎嶇的蜀道上,血流成河,屍橫遍野的慘狀。
這不是劫掠。
這是……屠殺!
“現場勘查過了嗎?”沈惟的聲音,依舊平靜,聽不出任何情緒波動。
這股平靜,讓正處於震驚與憤怒中的張玨,都為之一愣。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用專業的、不帶任何感情的語氣彙報。
“勘查過了。”
“現場沒有太多打鬥的痕跡。大部分弟兄,都是被一擊斃命。出手之人,用的是製式軍弩,而且……是重弩。”
“所有貨物,被洗劫一空。屍體被集中焚燒,手法乾淨利落,不留任何線索。”
張玨的目光,變得銳利如刀。
“這絕非尋常山匪流寇所為!他們求財,不會下此死手,更沒有這樣的裝備和紀律!”
專業的軍隊。)
目標明確,行動高效。)
不是為了錢,是為了……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