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特爾的石屋門在身後“哐當”一聲關上，隔絕了屋內那濃烈得令人頭暈的氣味，卻擋不住外麵更加肆無忌憚的狂風。他答應做向導，但隻到穀口，而且提出的要求古怪而堅決——不準問，不準碰，不準回頭看。
我們沒有再回崔三爺那裡，而是直接去了鎮口的“迎客居”等待。下午，崔三爺趕著一輛馱滿物資的毛驢車，風塵仆仆地回來了。他果然信守承諾，搞來的裝備都是上好的貨色：厚實耐磨的登山羽絨服、防風防水性能極佳的衝鋒衣褲、高幫防水登山靴、冰爪、冰鎬、登山繩、岩釘、防風打火機、高熱量的壓縮乾糧和巧克力，甚至還有幾小瓶烈酒和一小罐珍貴的酥油。最讓我們意外的是，他居然弄來了兩支保養得不錯的五六式半自動步槍和幾百發子彈，用厚厚的油布包裹著。
“山裡不太平，有狼，還有……彆的玩意兒。”崔三爺將步槍遞給我們時，臉色嚴肅，沒有多解釋，但我們都能感受到他話裡未儘的意味。
巴特爾也如約在傍晚時分來到了旅店門口。他換上了一件看起來稍微乾淨些，但依舊油膩發亮的舊皮襖，背著一個巨大的、鼓鼓囊囊的羊皮行囊，腰間掛著一把造型古樸、鞘上鑲嵌著綠鬆石的短刀，手裡還握著一杆老式的、槍管磨得發亮的單管獵槍。他依舊沉默寡言，眼神裡的警惕和那絲深藏的恐懼並未減少。
“明天天不亮就走。”他隻丟下這麼一句話，便蹲在旅店門口的牆角，裹緊皮襖，閉上眼睛，不再理會我們。
這一夜，無人能安眠。
淩晨四點，天色依舊漆黑如墨，隻有狂風在窗外不知疲倦地咆哮。我們穿戴整齊，將所有裝備仔細檢查打包。巴特爾也準時睜開了眼睛，那雙眼睛在黑暗中竟隱隱有些發亮，像極了準備捕食的夜行動物。
沒有多餘的廢話，我們一行四人，頂著刺骨的寒風和尚未褪儘的夜色，沉默地離開了達阪城小鎮，向著遠處那片在星光下泛著慘白輪廓的天山山脈進發。
最初的路徑是沿著一條乾涸的、布滿礫石的河穀向上。腳下是鬆動的碎石，每走一步都發出“嘩啦”的聲響，在寂靜的淩晨傳出老遠。空氣乾燥寒冷，吸進肺裡像是吞了冰渣子，鼻腔和喉嚨很快就乾澀發痛。巴特爾走在最前麵，他的步伐不快，卻異常穩健，對地形似乎極為熟悉，總能避開那些特彆鬆軟或隱藏著裂縫的區域。
天色漸漸由墨黑轉為深藍，東方的天際線泛起一絲魚肚白。借著微光，我們看清了周圍的景象——荒涼，極致的荒涼。除了石頭，還是石頭，偶爾能看到幾叢頑強生長在石縫裡的、枯黃帶刺的駱駝草，也被風吹得伏倒在地。
隨著海拔逐漸升高，氣溫還在持續下降。即使穿著厚重的羽絨服和衝鋒衣，那無孔不入的寒意依舊能穿透層層衣物，侵蝕肌膚。呼出的氣息瞬間變成濃白的霧氣，凝結在眉毛、睫毛和帽簷上，形成細密的冰晶。
“戴上風鏡，拉緊麵罩。”巴特爾頭也不回地沙啞提醒，“這裡的風，能把眼皮凍僵，把臉刮爛。”
我們依言照做。風鏡阻擋了部分視線，但也隔絕了那如同刀割般的冷風。周圍隻剩下沉重的喘息聲、腳踏碎石的聲響，以及永恒的風聲。
走了約莫三個小時，天色大亮，但太陽仿佛隻是一個冰冷的、毫無溫度的白色光斑，懸掛在蒼白的天幕上。前方的景象開始發生變化，礫石灘逐漸被一片覆蓋著薄雪的凍土草甸取代，再往上，視野儘頭，開始出現大片大片耀眼的白——那是真正的雪線。
空氣越發稀薄，每一步都開始感到吃力，心臟在胸腔裡劇烈地跳動，像是要掙脫出來。林聞樞身體素質最好，尚且能跟上巴特爾的節奏；羅青衣臉色蒼白，呼吸急促，但眼神依舊堅定；我丁逍遙）則感到胸口有些發悶，那灰白痕跡處傳來一絲絲冰涼的悸動，仿佛與這片冰雪世界產生了某種遙遠的共鳴。
巴特爾的速度慢了下來，他變得更加警惕，那雙鷹隼般的眼睛不斷掃視著四周，尤其是那些被積雪覆蓋的、看似平坦的區域。
“跟緊我的腳印，一步都不要錯。”他再次強調，聲音在呼嘯的風中顯得有些模糊，“這裡的雪下麵，藏著能吃人的東西。”
“冰裂縫？”林聞樞問道。
巴特爾沒有直接回答，隻是用冰鎬指了指前方一片看起來毫無異樣的雪地，然後示意我們停下。他獨自上前，用冰鎬小心翼翼地在前方的雪地上戳刺、試探。突然，他手臂一沉，冰鎬的前端猛地陷了下去，帶起一片簌簌落下的雪粉！一個寬約半米、深不見底的黑色裂縫，赫然出現在我們眼前！裂縫邊緣的雪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懸空的狀態。
我們倒吸一口涼氣，這要是踩上去，後果不堪設想！
“這隻是小的。”巴特爾收回冰鎬，語氣平淡，卻讓人心底發寒，“大的，能吞掉一整支犛牛隊。”
我們更加小心，幾乎是踩著巴特爾的腳印，亦步亦趨。周圍的溫度已經降到了零下二十度以下，即使全副武裝，裸露在外的皮膚隻要接觸金屬裝備超過幾秒鐘，就有被粘住撕裂的風險。鼻尖和臉頰開始麻木，必須不停地活動麵部肌肉，防止凍傷。
又艱難地行進了兩個小時，我們終於徹底踏上了雪線。腳下是沒過腳踝的粉雪，每一步都需要耗費更大的力氣。放眼望去，四周是一片無邊無際的、令人絕望的純白，隻有遠處幾座險峻的雪峰，如同冰冷的巨劍，刺破蒼穹。陽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即使戴著風鏡，依舊感到眼睛酸痛。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前行的巴特爾，突然毫無征兆地停了下來。他猛地抬起手，示意我們止步，同時身體微微伏低，獵槍瞬間端在了手中，銳利的目光死死盯向前方左側一片被風吹拂得如同波浪般的雪坡。
我們立刻緊張起來，也紛紛握緊了手中的武器，順著他的目光望去。
風聲依舊，雪坡平靜。
但幾秒鐘後，我們隱約聽到，在那永恒的風聲背景音下，似乎夾雜著一種極其細微的、如同砂紙摩擦冰麵的“沙沙”聲，正從那個方向傳來，並且……越來越近！
巴特爾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他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帶著一種深深的忌憚：
“是它們……冰髓蟲……到底還是驚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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