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室內的空氣仿佛被那卷軸上記載的古老悲願所凍結。為了族群的延續，將數百上千的個體意識熔鑄成一個永恒的集體，付出的代價竟是永恒的迷失與傀儡般的“生存”。這真相帶來的震撼，遠比直麵凶殘的怪物更加沉重。
而此刻，蕭斷嶽所指的那扇被帷幔半掩的小門後，傳來的細微蠕動與滴水聲，如同冰冷的指尖，輕輕搔刮著每個人緊繃的神經。那裡，便是這千年悲劇的核心，那與菌蕈共生、承載著集體意識的“蠱母”真身所在。
丁逍遙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波瀾，眼神恢複冷峻。無論這背後的故事多麼悲壯，他們此刻是闖入者，而對方是掌控著數百活屍、擁有莫測力量的古老存在。同情與警惕，必須並存。
“準備進去。”他沉聲道，目光掃過眾人，“保持絕對警惕，沒有我的命令，不得輕舉妄動。”
蕭斷嶽持盾在前，緩緩撥開那厚重的、不知何種材質織就、已然發黑脆化的帷幔。一股更加濃鬱、幾乎化為實質的、混合著泥土腥氣、真菌孢子和某種陳舊檀香的怪異氣味，如同實質的牆壁般迎麵撞來，讓人一陣眩暈。
門後並非另一個房間，而是一條向下傾斜的、僅容一人通行的狹窄石階，石階濕滑，布滿滑膩的深色苔蘚。那詭異的幽綠光芒從下方深處透出，將通道映照得一片慘淡。黏膩的蠕動聲和滴水聲在這裡變得更加清晰。
眾人依次魚貫而入，屏息凝神，腳步放到最輕。石階不長，下行約十餘米後，眼前豁然開朗。
這是一個巨大的、天然形成的溶洞，但與其說是溶洞，不如說是一個……活著的真菌森林！
洞頂垂下無數長短不一、粗細各異的菌絲，如同巨大的灰色帷幔，有些菌絲末端還凝結著散發著微弱磷光的水珠，滴落在地麵的積水潭中，發出規律的“嗒、嗒”聲，正是之前聽到的滴水聲來源。洞壁和地麵上，密密麻麻地生長著各種形態詭異、顏色妖豔的真菌——有如同人類耳朵般層層疊疊的“血耳蕈”，有如同縮小版骷髏頭、不斷開合的“鬼麵菇”，有散發著甜膩香氣、卻流淌著黑色汁液的“腐涎菌”……無數細小的、類似蜈蚣或蜘蛛的蒼白蠱蟲在這些菌類間快速穿梭，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沙沙聲。
而在洞穴的最中央，是一個由無數粗壯、搏動著的暗紅色菌絲纏繞形成的、如同巨大心臟般的隆起結構。這個“菌蕈之心”高達數米，表麵布滿了扭曲的血管狀紋路，正在以一種緩慢而沉重的節奏微微搏動著，每一次搏動，都帶動整個洞穴的菌絲微微顫動，那濃鬱的幽綠光芒，正是從這“心臟”的內部透射出來！
然而，最讓人心神震撼的，並非這奇詭的真菌生態，而是那“菌蕈之心”正上方，被無數柔韌菌絲如同寶座般托舉、又如同囚籠般纏繞著的東西——
那是一具人類的遺體。
遺體保存得出乎意料的完好，皮膚呈現出一種玉石般的溫潤光澤，卻又隱隱透著下方菌絲的暗紅脈絡。她身著極其古老、紋飾繁複的黑色巫祝袍服，頭戴羽冠，麵容安詳靜謐，仿佛隻是沉睡。但她的雙眼卻是睜開的，眼珠完全被一種不斷流轉的、深邃的幽綠色光芒所取代，如同兩潭深不見底的古井。無數極其細微的、近乎透明的菌絲從她的七竅、從她袍服下的皮膚延伸出來，與下方巨大的“菌蕈之心”緊密相連，仿佛是她生命的延續，又像是束縛她的鎖鏈。
一股龐大、古老、冰冷、卻又帶著一絲奇異慈悲感的意識波動，正以這具女巫遺體為核心，如同呼吸般籠罩著整個洞穴。
這就是蠱母的真身！一具與奇異菌蕈共生、維持著整個屍寨意識網絡的古代女巫遺體！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懾得說不出話來。這超越了生與死的界限，是巫蠱之術登峰造極的體現，也是其最終走向扭曲的見證。
那遺民少年在看到女巫遺體的瞬間，身體猛地一震，眼中爆發出無比複雜的光芒——有深入骨髓的敬畏，有無法磨滅的恐懼，還有一絲……仿佛找到歸宿般的孺慕之情？他不由自主地向前邁了一步，卻被丁逍遙用眼神嚴厲製止。
就在這時，那女巫遺體幽綠色的“目光”，似乎微微轉動，聚焦在了剛剛經曆過噬心蠱考驗、精神波動最為獨特的雲夢謠身上。
一股清晰的、不帶惡意卻充滿探究意味的精神意念，再次直接傳入雲夢謠的腦海，比之前更加清晰，也更加……“人性化”了一些。
“陌生的……個體……你的‘念’……很不同……為何……驚擾……長眠？”
雲夢謠身體微顫，在玄塵子和羅青衣的護持下，她強忍著精神上的壓迫感，嘗試以意念回應：“我們……無意冒犯。為尋解藥，也為……探尋真相。您的族人……他們……”
她不知道該如何形容外麵那些活屍的狀態。
那古老意識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檢索著浩瀚而混亂的集體記憶。隨即，一股帶著無儘滄桑與疲憊的意念傳來：
“族人……與我……同在。永恒……安寧。外界的……紛擾……疾病……死亡……皆已……遠離。此乃……吾族……選擇的……道。”
它的意念中，帶著一種近乎偏執的滿足與守護感。在它看來，外麵的活屍並非悲劇，而是獲得了永恒的“安寧”與“統一”，擺脫了外界生老病死的痛苦。
“爾等……闖入……帶來……變數。個體之‘念’……強烈……擾動……平衡。留下……或……離去。”
留下，意味著可能被同化，成為這永恒集體意識的一部分。離去，則可能麵對整個屍寨活屍的阻攔，以及這古老意識被驚擾後的怒火。
選擇，再次擺在了丁逍遙團隊麵前。而這一次，他們麵對的不是刀劍，而是一個延續了千年的、關於“生存”與“存在”的哲學命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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