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驅散了清溪鎮夜雨的濕氣，卻在遠山籠罩上更濃的霧靄。百草堂後院，眾人已收拾停當，輕裝簡行。石老藥師將所能憶起的、關於聖壇方位的零碎傳說——指向黑苗祖地“霧瘴穀”深處，以及沿途需避開的幾處“鬼打牆”、“落魂坡”等險地——儘數告知，又備足了驅瘴避蟲的草藥香囊。
玄塵子手持那塊巫蠱令，閉目凝神，以自身道力緩緩灌注其中。那令牌中心的血紅寶石，搏動感愈發明顯，散發出微弱卻執拗的牽引力，如同一根無形的絲線，遙遙指向西南方層巒疊嶂的深處。
“方向明確了，在西南。”玄塵子睜開眼，目光銳利，“但這感應時強時弱，似乎受到地脈瘴氣乾擾。需得邊走邊調整。”
沒有更多猶豫，七道身影悄然離開清溪鎮，如同水滴彙入江河，無聲無息地沒入了茫茫林海。
一入深山，外界的光線仿佛被層層疊疊的樹冠吞噬，周遭瞬間昏暗下來。空氣變得極其悶熱潮濕，混合著濃烈的腐殖質氣息和各種奇異的花草異香，其中又隱隱夾雜著令人不安的腥臊。腳下是厚厚的、不知堆積了多少年的落葉層，鬆軟而滑膩，每一步都需格外小心。粗壯的藤蔓如同蟒蛇般從虯結的古木上垂落，苔蘚覆蓋了每一塊岩石，整個森林透著一股原始、蠻荒而又危機四伏的氣息。
林聞樞走在最前，他的聽覺發揮到極致，捕捉著風穿過不同密度林葉的細微差彆，避開潛在的沼澤和鬆動的岩層。公輸銘則不時放出幾個結構精巧的木甲小獸，它們或鑽入草叢，或攀上樹梢，從不同角度探查前方路徑，反饋回周圍的地形與生物活動跡象。
然而，前行不過數裡，異狀便開始顯現。
起初隻是零星幾隻色彩斑斕、形狀怪異的毒蟲從落葉下或枝葉間驚起，慌不擇路地四散飛竄。漸漸地，蟲豸的數量開始增多，蜈蚣、毒蛛、形態猙獰的甲蟲……它們似乎並非針對眾人，更像是在……逃離什麼。空氣中開始彌漫起一股若有若無的、令人心煩意亂的嗡鳴聲。
“不太對勁。”羅青衣停下腳步，從腰間皮囊中拈出一小撮白色粉末，輕輕一吹，粉末飄散在空中，竟隱隱勾勒出前方空氣中一些極其細微的、幾乎透明的飛蟲輪廓。“是‘無影瘴蠓’，平時罕見，如此大規模躁動，前方必有源由。”
玄塵子手中的巫蠱令，那血石的搏動也驟然加快了幾分，傳遞出一絲焦躁與渴望混雜的意念。
“小心戒備！”玄塵子低喝一聲，拂塵已握在手中。
眾人立刻呈扇形散開，蕭斷嶽握緊了工兵鏟，羅青衣指尖扣住了幾枚顏色深邃的丹藥，雲夢謠額間印記微光流轉，靈覺如同水波般向前擴散。
又前行百餘步，穿過一片異常茂密的、散發著刺鼻氣味的紫色灌木叢，眼前的景象讓所有人倒吸一口涼氣！
隻見前方一片相對開闊的林間空地上，橫七豎八地倒斃著數十隻野獸的屍體！有山鹿、野豬、猞猁，甚至還有一頭體型碩大的黑熊！這些屍體無一例外，都是皮毛脫落大半，露出下麵潰爛流膿的血肉，許多部位可見森森白骨，傷口處蠕動著密密麻麻的、大小不一、形態各異的蠱蟲！它們正在瘋狂啃噬著宿主的殘骸，發出令人牙酸的窸窣聲響。空氣中彌漫著濃烈到極致的腐臭與一種奇異的腥甜，正是這味道引來了更多的飛蟲和食腐生物，但它們一旦靠近，往往也被那些凶戾的蠱蟲攻擊、吞噬，場麵如同一個微型的、殘酷的煉獄。
“是蠱蟲反噬……而且不止一種！”羅青衣眼神冰冷，迅速判斷，“看那頭黑熊，傷口處有‘蝕骨蛆’和‘腐屍甲’活動的痕跡，這兩種蠱習性相克，絕少共存！還有那山鹿，中的像是‘血線蚓’……這裡簡直是個失控的蠱蟲混戰之地！”
陸知簡強忍著胃裡的翻騰，低聲道：“記載中，隻有蠱母失控，或者萬蠱之源發生劇烈動蕩時，才會出現不同種類的蠱蟲失去約束，互相攻擊、並瘋狂掠奪宿主生機的情形……”
他話音未落，似乎是為了印證他的推測，空地邊緣的土壤突然拱起，一條足有成人手臂粗細、通體覆蓋著暗紅色鱗片、頭部卻長著如同蜈蚣般密集口器的怪蟲猛地鑽出，發出一聲尖銳的嘶鳴，朝著離它最近的公輸銘撲去！速度奇快無比！
“小心！”蕭斷嶽怒吼一聲，反應迅猛，工兵鏟帶著惡風橫掃而出！
“鏘！”火星四濺！那怪蟲的鱗甲竟堅硬如鐵，工兵鏟隻在上麵留下了一道白痕！巨大的反震力讓蕭斷嶽手臂發麻。怪蟲受此一擊，更加狂暴，身體一扭，繞過工兵鏟，口器張開，露出裡麵層層疊疊、滴落著粘稠毒液的利齒，再次噬咬而來！
就在這時，一道烏光後發先至，精準地射入了怪蟲張開的口器深處！
是羅青衣的碧磷針！
怪蟲的身體猛地一僵，前撲之勢頓止，暗紅色的鱗片縫隙中迅速滲出墨綠色的汁液，發出“滋滋”的腐蝕聲。它瘋狂地扭動翻滾，將周圍的草木掃倒一片，不過幾息之間，便僵直不動，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乾癟、發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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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赤鱗蜈蚣蠱’，變異了，甲殼硬了不少。”羅青衣語氣平淡，仿佛隻是捏死了一隻普通的蟲子，但眼神卻更加凝重。她能感覺到，這片區域的蠱蟲，無論是種類、毒性還是凶戾程度，都遠超尋常。
然而，這條赤鱗蜈蚣蠱的死亡，如同在滾沸的油鍋裡滴入了冷水。空地周圍，更多的土壤被拱開，樹冠上垂下絲絲縷縷的透明粘液，草叢中響起密集的爬行聲……數不清的、形態更加怪異、散發著危險氣息的蠱蟲，被這裡的動靜和濃烈的死亡氣息吸引，從四麵八方向著眾人圍攏過來！
它們不再是之前那種無意識的逃竄，而是帶著明確的、捕獵者的惡意！
“被包圍了！”林聞樞急促道，他的聽覺捕捉到了來自各個方向的、令人頭皮發麻的蠕動與振翅聲。
玄塵子麵色一沉，手中拂塵揚起，清光大盛：“結圓陣！青衣，護住中央！夢謠，嘗試溝通，若不可為，則全力防禦！”
蕭斷嶽怒吼一聲，橫鏟立於陣前，煞氣騰騰。公輸銘操控著幾個木甲獸擋在側翼，陸知簡和林聞樞背靠背，警惕後方。羅青衣雙手連彈，各種顏色的藥粉、丹丸如同天女散花般撒出，在眾人周圍形成一道道或毒霧、或迷障、或火焰的防禦圈，暫時阻擋了蠱蟲的第一波衝擊。
雲夢謠閉上雙眼，額間雲紋印記光芒流轉，將自身那溫和而包容的靈性意念，如同漣漪般向四周擴散。她試圖安撫這些狂躁的蠱蟲，傳達出並無惡意的信息。
起初，蠱蟲的攻勢微微一滯，一些低級的蠱蟲甚至出現了短暫的迷茫。但很快，一股更加深沉、更加暴戾的意念從森林深處猛地壓下，如同無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在雲夢謠的靈覺上！
“唔！”雲夢謠悶哼一聲，臉色瞬間慘白，嘴角溢出一絲鮮血。那股意念充滿了混亂、貪婪與一種近乎本能的毀滅欲望，輕易地撕碎了她試圖建立的溝通橋梁。
“不行！”她喘息著睜開眼，眼中帶著驚悸，“它們被更強大的東西控製了！或者說……它們本身就是那東西的一部分！”
蠱蟲群再次躁動起來，更加瘋狂地衝擊著羅青衣布下的防線。毒霧被前仆後繼的蠱蟲用身體消耗，迷障被某些特殊的蠱蟲看穿，火焰也隻能暫時逼退它們。防線，在一步步收縮。
玄塵子手中巫蠱令的血石搏動得幾乎要跳出木牌，他猛地將令牌高舉，嘗試以自身道力催動！
嗡——！
一股無形的波動以巫蠱令為中心擴散開來。圍攏的蠱蟲群驟然一靜，仿佛感受到了某種讓它們敬畏又渴望的氣息，攻勢瞬間減緩。
有效！眾人心中一喜。
但這份寂靜隻持續了不到三秒。下一刻，所有的蠱蟲，無論大小、種類，都如同被激怒的蜂群，發出了更加尖銳、更加瘋狂的嘶鳴！它們不再畏懼羅青衣的毒藥和火焰，如同黑色的潮水，從四麵八方，向著那枚巫蠱令，或者說，是向著手持令牌的玄塵子，發起了自殺式的、更加猛烈的衝擊！
“它們的目標是令牌！”陸知簡失聲喊道。
巫蠱令，非但不是護身符，反而成了吸引瘋狂蠱蟲的燈塔！
形勢，急轉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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