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牢山的雨,下得人骨頭縫裡都透著一股陰冷濕氣。
泥漿像是活物,順著山勢往下淌,把本就模糊的獵道泡成了渾湯。天光被濃得化不開的墨綠樹冠和鉛灰色雨雲遮得嚴嚴實實,才過晌午,林子裡已暗得像傍晚。空氣裡除了雨打芭蕉的沙沙聲,就隻剩下遠處幾聲淒厲得不像活物的猿啼,叫得人心頭發慌。
“就是這裡。”
玄塵子停下腳步,拂塵指向雨幕深處。那是一座半塌的碑亭,青石底座大半埋在泥濘裡,爬滿了墨綠色的苔蘚。唯有碑身上“慈雲普渡”四個隸書大字,還能勉強辨認,隻是那筆畫深處也填滿了青黑,透著一股子年深日久的陰鬱。
丁逍遙沒說話,蹲下身,那隻總是縮在袖中的右手探出,指尖無聲無息地沒入碑座旁的泥濘。那手異常蒼白,指節卻粗大有力,與尋常人的手截然不同——正是江湖上談之色變的“鬼手”。
指尖觸及石座的瞬間,他猛地縮手,仿佛被烙鐵燙了一下。低頭看去,接觸過石座的指尖已泛起蛛網般的細密紅痕,隱隱發燙。
“如何?”蕭斷嶽將沉重的工兵鏟往泥地裡一插,發出沉悶的聲響。他身形魁梧得像座鐵塔,銅鈴般的眼睛警惕地掃視著四周被雨水打得簌簌作響的密林,肌肉虯結的手臂上青筋微凸。
“龍氣在哭。”丁逍遙攤開掌心,任由冰涼的雨水衝刷著那詭異的紅痕,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不是尋常墓葬,這底下鎮著活物。怨氣深重,幾乎成了氣候。”
玄塵子聞言,臉色微變,左手掐指疾算,雨水順著他花白的鬢角流下。片刻,他猛地抬頭,語速急促:“戌時三刻,地脈倒轉!快退……”
話音未落,異變陡生!
腳下山巒毫無征兆地劇烈一顫,仿佛有巨物在地下翻身。碑亭後方那麵布滿藤蔓的岩壁,轟然裂開一道黑黢黢的縫隙,濃烈得嗆人的檀香味混合著一股難以形容的、仿佛積存了數百年的屍腐味,如同實質般從裂縫中噴湧而出!
更駭人的是岩縫間垂落的那些藤蔓,它們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綻放出一朵朵猩紅的小花。那花形似人臉,隻有指甲蓋大小,花心處五官模糊,卻仿佛帶著怨毒的笑意,在雨中微微顫動。
“食人蘿!”蕭斷嶽瞳孔一縮,暴喝出聲,碗口粗的工兵鏟帶著惡風橫掃而過!幾根纏繞過來的藤蔓應聲而斷,斷裂處濺出的汁液竟是暗紅色,帶著濃烈的鐵鏽腥氣,滴落在泥地上,發出“滋滋”的輕響。
丁逍遙眼神一厲,鬼手在腰間一抹,三枚烏沉沉的透骨釘已破空射出,精準地釘向三朵人麵花的花心!
“咿——呀——!”
那花心竟發出嬰啼般尖銳刺耳的嘯叫,聲音不大,卻直鑽腦髓!四周岩壁上,原本隻是陰影的地方,頓時浮現出無數扭曲蠕動的黑影,沒有具體形狀,隻有一股冰冷的、充滿惡意的注視感——正是先前在林間窺伺他們的影傀!
“進洞!”玄塵子當機立斷,袖袍一甩,七枚古舊銅錢激射而出,叮當落地,竟自行排成北鬥七星陣形,清蒙蒙的光暈暫時阻住了影傀的攻勢。三人趁機身形一閃,如同狸貓般鑽入那剛剛裂開的洞窟。
蕭斷嶽最後一個進入,返身用寬闊的後背死死抵住正在緩緩閉合的石門。石門沉重無比,發出巨石摩擦的轟鳴,他雙臂肌肉賁張,額角青筋暴起,低吼道:“門要關了!”
丁逍遙鬼手疾探,在石門內側一處冰涼滑膩、仿佛某種生物皮革的機括上一按一轉。
“哢噠。”
一聲輕響,沉重的石門轟然鎖死,最後一絲微弱的天光被徹底吞噬。
絕對的黑暗籠罩下來,隻剩下頭頂岩壁水珠滴落的空洞回響。
以及,從洞穴深處幽幽飄來的、若有若無的梵唱。那唱腔古老而怪異,聽不清詞句,隻有單調重複的韻律,在這死寂的黑暗中,顯得格外瘮人。
蕭斷嶽摸索著點燃了一根磷光棒,綠慘慘的光暈勉強照亮前方——那是一條人工開鑿的、向下延伸的甬道,兩側石壁刻滿了密密麻麻的《地藏經》文。隻是細看之下,經文筆觸深重帶煞,字裡行間仿佛沁著暗紅色的血絲。而在那些慈悲超度的經文間隙,還隱藏著更加細密、更加詭譎的蠱文符號。佛家的慈悲與魔道的詭異,在此地以一種令人不安的方式交融在一起。
“等等。”丁逍遙突然按住正要前行的蕭斷嶽。
鬼手無聲無息地觸碰到石壁經文中的一個“卍”字圖案。機括轉動聲響起,一塊石壁緩緩翻轉,露出了後麵一具跪坐的枯骨。
那骨架呈現出一種不正常的琉璃色,晶瑩中透著死寂。骷髏胸前掛著一個已經破損的犀角羅盤——正是三個月前在此地離奇失蹤的那位北派摸金校尉隨身之物!
枯骨手中,緊緊攥著一卷顏色暗沉的羊皮紙。
丁逍遙小心地取下羊皮紙,展開。上麵是用早已乾涸發黑的血液寫就的幾行潦草字跡,斑駁模糊:
“佛心是假,煉獄是真……”
玄塵子俯身細察那犀角羅盤,突然倒吸一口冷氣:“他用自己的心頭血,改了指針方向!”
隻見犀角指針正直指甬道深處,而在羅盤本該標注大凶之位的坎宮,赫然刻著一個新鮮的、觸目驚心的朱砂記號!
遠處,那幽幽的梵唱陡然轉急,如同有萬千僧侶在黑暗中齊聲誦經,聲音層層疊疊,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魔力,從甬道儘頭壓迫而來。
丁逍遙撕下染血的衣襟,將鬼手層層纏緊,抬起眼,望向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深處,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既然主人備好戲台,我們便唱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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