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紫霄岩的石屋成了我們臨時的庇護所和養傷地。日子仿佛被拉長,浸潤在武當山清晨的霧氣與黃昏的霞光裡,緩慢而平靜。
每日,清虛道長都會為我更換左臂的草藥。那墨綠色的藥泥帶著一股辛辣的清香,敷在依舊烏青發麻的皮肉上,初時冰涼,隨後便有一股溫和的熱力絲絲縷縷地滲入,驅散著盤踞在筋骨間的最後一點陰寒屍毒。傷口周圍的烏青色一天天變淡,麻木感也逐漸消退,開始恢複些許知覺,隻是活動起來依舊僵硬刺痛,使不上大力氣。
玄塵子損耗最重,主要是心神與元氣方麵。他每日大部分時間都在蒲團上靜坐調息,偶爾與清虛道長論道品茗,臉色漸漸由蒼白轉為紅潤,隻是鬢角那幾縷因耗神過度而變白的發絲,卻再也無法轉黑,成了此番冒險留下的印記。
變化最大的是丁逍遙和羅青衣。
丁逍遙在我們回來後的第三天傍晚,終於從漫長的昏迷中蘇醒。他睜開眼時,眼神有片刻的茫然,隨即恢複了清明。他試圖起身,卻因虛弱而失敗,隻能靠在床頭,聲音沙啞地向我們詢問後續情況。當得知李自成殘魂最終選擇化雨贖罪時,他沉默了很久,望著窗外的群山,輕輕歎了口氣,什麼也沒說。但他體內那原本與屍毒、寒力糾纏、幾乎被汙染的龍氣,此刻已恢複純淨,雖然微弱,卻在緩慢而堅定地自行流轉,滋養著他千瘡百孔的身體。清虛道長說他根基未損,恢複隻是時間問題。
羅青衣的蘇醒則更讓人驚喜。就在丁逍遙醒來的第二天清晨,她長長的睫毛顫動了幾下,緩緩睜開了眼睛。那雙眸子初時還有些渙散,帶著大病初愈的虛弱,但很快就聚焦起來,恢複了往日的冷靜與銳利——儘管這銳利被一層水霧般的柔和暫時掩蓋。她首先感受到的是身體的極度虛弱,仿佛每一寸筋骨都被抽走了力氣,但那種心脈被異物糾纏、時刻窒息的痛苦已經徹底消失。
她微微動了動手指,嘗試運轉了一下家傳的功法,雖然氣若遊絲,卻暢通無阻。她看向守在旁邊的我們,目光最後落在玄塵子身上,嘴唇翕動,發出微弱卻清晰的聲音:“……多謝……道長……救命之恩。”
玄塵子微笑著搖了搖頭:“羅姑娘吉人天相,貧道不過略儘綿力。真正凶險的,是以毒攻毒時,你自身那決絕的意誌。”
羅青衣似乎回想起昏迷前主動要求服毒的情形,眼神微黯,隨即又變得堅定。她沒有再說什麼,隻是緩緩閉上眼睛,開始主動引導體內微弱的氣息,配合藥力進行自我修複。
她的恢複速度比丁逍遙更快。或許是常年與毒物打交道,身體對藥物的吸收和利用遠超常人,又或許是她心誌本就堅韌無比。不過五六日功夫,她已經能在金萬貫的攙扶下,緩緩下地行走,雖然腳步虛浮,臉色也依舊蒼白,但那份屬於“青衣閻羅”的冷靜氣度已然回歸。
我們都沒有再提起墓中具體的凶險,有些經曆,需要時間去沉澱。大家默契地享受著這難得的安寧,仿佛一群曆經風暴的舟船,暫時停靠在了平靜的港灣。
期間,我曾獨自下山一次,去到距離九宮山最近的那個、我們當初雇傭馬車的偏僻村落,想看看“王氣化雨”之後的具體變化。
還未進村,就看到與往日截然不同的景象。村口那條幾乎乾涸的小溪,重新響起了潺潺的水聲,雖然水量不大,卻清澈見底。村邊那些原本半枯的田地,此刻都被村民們精心地翻整過,濕潤的泥土在陽光下閃著黑亮的光澤,一些耐寒的菜蔬幼苗已經被栽種下去,綠意點點。
村民們臉上不再是那種被生活重壓和莫名恐懼折磨出的麻木與晦暗,雖然依舊清瘦,但眼神裡有了光彩,彼此間打招呼的聲音也響亮了許多。幾個半大的孩子在水邊嬉鬨,濺起的水花在陽光下晶瑩剔透。
我找到一個正在田埂上歇息抽煙袋的老農,借口是路過此地的遊學書生,好奇地問起前幾日那場“怪雨”。
老農吧嗒著煙袋,眯著眼看著綠意盎然的田地,臉上滿是感慨:“誰說不是怪雨哩!下了那場雨,這山啊、水啊,好像一下子就活過來了!之前那股子讓人心裡頭發毛的勁兒也沒了!真是山神老爺顯靈,龍王開恩啊!”他頓了頓,壓低了聲音,“都說……是九宮山裡那位‘皇帝’老爺,終於想開了,散了王氣,保佑咱們哩……”
我心中一動,沒有反駁,隻是附和著點了點頭。離開村落時,我隱約感覺到,一些看不見、摸不著,卻真實存在的、微弱而溫暖的氣息,似乎從這片開始複蘇的土地,從那些心懷感激的村民身上,絲絲縷縷地升騰而起,向著武當山後山的方向彙聚而去。
這種感覺玄之又玄,無法言說。當我回到紫霄岩,將村中所見告知玄塵子時,他沉吟片刻,道:“民心所向,即為氣運。闖王最後之舉,雖為贖罪,卻也暗合了‘民望’之道。這片土地上的生靈感念其恩澤儘管這恩澤源於其自身的禍害),所產生的這股純淨念力,或可稱之為‘民望之力’,雖無形無質,卻自有其玄妙。或許……這對我們未來之路,會有所助益。”
他說話間,目光似有似無地掃過丁逍遙和羅青衣。
我若有所悟。龍脈氣運,玄奧莫測,但終究與這蒼生大地、黎民百姓息息相關。李自成當年若能始終秉持“民望”,或許也不會落得屍解成僵、遺禍數百年的下場。
又休養了數日,待我和羅青衣都能自如行動,丁逍遙也能在旁人攙扶下緩慢行走時,我們知道,是時候離開武當山了。
臨行前,我們向清虛道長鄭重道彆,感謝他多日的收留與救治之恩。清虛道長並未多言,隻是贈予我們一些調養元氣的丹藥,並意味深長地說道:“前路多艱,然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諸位善自珍重。”
我們再次拜謝,然後轉身,沿著來時路,一步步走下武當山。
身後,是雲霧繚繞的仙山宮觀,是暫時平靜的休憩之地。
前方,是廣闊而未知的天地,是等待著我們去探尋、去守護的萬千龍脈,以及那隱藏在曆史迷霧中,名為“幽闕”的巨大陰影。
隊伍雖然傷痕未愈,但經曆此番生死考驗,凝聚力卻空前強大。每個人的眼神都比以往更加堅定。
新的征程,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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