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武當山浸潤在一片青藍色的霧靄之中。紫霄岩的石屋靜靜矗立,仿佛過去十餘日驚心動魄的休養與療愈,隻是山間一場恍惚的夢。
我們收拾好行裝,雖依舊帶著傷病的痕跡,但精神氣貌已煥然一新。丁逍遙雖仍需蕭斷嶽攙扶才能穩健行走,但臉色不再是死寂的灰白,眼底也恢複了往日的沉靜與銳利。羅青衣站在他身側,身形依舊單薄,麵色蒼白,可那份“青衣閻羅”的冷冽氣質已悄然回歸,指尖無意識摩挲著一枚新摘的、帶著露水的解毒草葉。我左臂的繃帶下,烏青已褪去大半,隻餘隱隱刺痛,活動基本無礙。玄塵子道袍整潔,拂塵輕搭臂彎,雖鬢角添霜,目光卻愈發溫潤深邃。金萬貫則忙前忙後,清點著我們本就不多的行李,嘴裡習慣性地念叨著損耗,眼神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踏實。
清虛道長將我們送至岩下小徑岔路口,山風拂動他雪白的須發,仙風道骨。“送君千裡,終須一彆。此去前路漫漫,望諸位秉持初心,慎終如始。”他目光掃過我們每一個人,最後在丁逍遙和羅青衣身上略作停留,微微頷首,不再多言,轉身飄然而去,身影很快隱沒在蒼翠山色與繚繞雲霧之中。
我們對著他離去的方向,鄭重地行了一禮。這份收留與救治之恩,銘記於心。
轉身,踏上歸途。下山的路,比來時感覺輕快了許多。不僅僅是卸下了心中的巨石,更因為沿途所見,已大不相同。那場“王氣化雨”的恩澤顯然不止局限於九宮山周邊,連武當山外圍區域的草木都顯得格外青翠欲滴,山澗溪流潺潺,鳥鳴山幽,一派生機盎然。
行至山腳,遠遠已能看到官道的輪廓。金萬貫摸了摸懷裡所剩無幾的銀錢,苦著臉道:“幾位爺,咱們接下來往哪兒去?盤纏可不多了,得找個地方補充補充,順便……好好吃一頓,這些天嘴裡都快淡出鳥來了。”
他這話說出了大家的心聲。在紫霄岩雖得清虛道長照料,但飲食終究清苦,多是山蔬野蕨,對於我們這些傷患和消耗巨大的人來說,確實需要補充油水。
玄塵子略一沉吟,道:“此地不宜久留,九宮山之事雖了,但難保不會引起官府或其他勢力的注意。我們需儘快遠離,找個穩妥之地從長計議。依貧道看,不如先往東南方向,去襄陽府暫歇。那裡商賈雲集,消息靈通,便於我們打探下一步線索,也方便補充物資,讓逍遙和羅姑娘好生將養。”
眾人都無異議。襄陽府是大城,魚龍混雜,反而便於我們這等身份的人隱匿行蹤。
雇車馬已無餘財,我們隻能依靠雙腳。好在大家都是常年行走江湖、鑽山入墓之輩,腳力本就不弱,即便帶傷,行路也非難事。隻是丁逍遙和羅青衣終究虛弱,走得慢些。
一路行去,官道兩旁,春意愈發濃鬱。田間地頭,農人忙碌,雖衣衫依舊襤褸,麵有菜色,但眉宇間少了那份被無形重壓折磨的絕望,多了幾分對收成的期盼。偶爾能聽到田間老農閒談,話語間提及前些時日那場“神異”的雨水,無不稱奇,感念天恩。
我默默感受著這一切,心中那份玄之又玄的感覺再次浮現——絲絲縷縷微不可察,卻溫暖而堅韌的意念,從這片複蘇的土地上升騰。它們並非彙聚於某一人之身,而是如同無形的薄霧,縈繞在我們這支小小隊伍的周圍,尤其是曾經承載龍氣、又與李自成殘魂有過直接接觸的丁逍遙身上。
這並非力量上的加持,更像是一種……認同與祝福。是這片土地上生靈對於“生機”回歸的本能感激,無形中與我們此行“破敗、還生機”的舉動產生了共鳴。玄塵子所說的“民望之力”,或許便是此種無形無質,卻真實存在的東西。
數日後,我們終於抵達了襄陽城外。高大的城牆巍然矗立,城門口車水馬龍,人流如織,喧囂的市井氣息撲麵而來,讓我們這些剛從深山鬼域中掙紮出來的人,恍如隔世。
在城外尋了家不起眼但還算乾淨的車馬店住下,要了兩間相鄰的上房。安頓下來後,金萬貫立刻揣著最後一點銀錢,去街上采購乾淨的衣物、食物和必要的傷藥。蕭斷嶽負責警戒,玄塵子則為丁逍遙和羅青衣再次診脈,調整藥方。
我和羅青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休息。陽光透過枝葉縫隙灑下,在她蒼白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沉默片刻,忽然開口,聲音依舊有些虛弱,卻帶著一貫的冷靜:“我昏迷時,依稀感覺到……一種極陰寒之力護住了我心脈,與那‘七煞腐心散’的毒性抗衡……可是你懷中那物?”
我微微一怔,沒想到她感知如此敏銳,點了點頭:“是那顆冰魄之心。清虛道長也說,此物福禍難料,當時情急,它自行護主,也算僥幸。”
羅青衣目光落在我胸口位置,若有所思:“至陰之物,卻能克製至陰之毒……物性相克,玄妙無窮。此物……或許不止於此。”她沒有深說,但顯然對這顆從建文帝疑塚中帶出的珠子,產生了濃厚的探究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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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金萬貫滿載而歸,不僅帶回了食物藥物,還帶回了一個熱氣騰騰的食盒。打開一看,竟是幾隻肥嫩的燒雞、幾樣時鮮小炒和一壺溫好的黃酒。
“嘿嘿,最後一筆錢,咱也得吃頓好的,補補元氣!”金萬貫搓著手,臉上洋溢著滿足的笑容。
這一頓,我們吃得格外香甜。不再是墓穴中的冰冷乾糧,也不是山中的清湯寡水,而是帶著人間煙火氣的熱食美酒。圍坐在桌前,雖無人高聲談笑,但一種曆經生死、彼此托付的默契與溫情,在沉默的咀嚼和偶爾的眼神交流中靜靜流淌。
飯後,玄塵子將我們召集到丁逍遙的房間。油燈下,他攤開一張略顯陳舊的中原輿圖,神色凝重。
“九宮山之事暫告段落,但我們追尋的目標遠未完成。龍脈病變,‘幽闕’隱現,前路凶險未知。下一步,我們該往何處?”他看向丁逍遙,“逍遙,你身為‘陣眼’,對此可有感應?”
丁逍遙靠坐在床頭,目光落在輿圖上,手指無意識地在虛空中劃過,最終,停留在了北方。
“北方……”他聲音低沉,“氣機牽引,紊亂中帶著一絲熟悉的躁動……似乎與我們在第四卷萬騎陵中所獲的那‘萬邦氣運羅盤’,以及……那驚鴻一瞥的‘幽闕’使者身影有關。”
北方,燕趙之地,龍氣彙聚,亦是風雲激蕩之所。
“看來,我們終究還是要北上。”玄塵子捋須道。
“北上可以,”金萬貫插嘴,苦著臉,“可盤纏是真沒了!這一路吃喝拉撒,傷藥調理,哪樣不要錢?總不能一路喝西北風,或者……”他瞟了一眼蕭斷嶽的工兵鏟,“再去乾那沒本錢的買賣吧?”
蕭斷嶽冷哼一聲,沒有答話。
羅青衣淡淡開口:“我的傷勢已無大礙,可配製些藥物,或辨識些珍稀藥材,沿途換取盤纏。”
我也點頭:“我還有些手藝,或許也能幫上忙。”
玄塵子微微一笑:“貧道亦可為人卜卦堪輿,略儘綿薄。”
丁逍遙看著我們,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極淡卻真實的笑意:“如此,甚好。”
目標已定,困難雖多,但人心未散。
夜色漸深,襄陽城華燈初上,喧囂隱隱傳來。我們這間小小的客棧客房內,油燈的光芒雖然微弱,卻堅定地亮著,映照著幾張疲憊卻堅毅的麵孔。
九宮山的篇章已然翻過,留下的不僅是傷痕與回憶,更有對龍脈、對氣運、對人心更深的理解。我們帶著殘破之軀,微薄的行囊,以及那無形中彙聚的、名為“民望”的星火,即將再次啟程,奔向那更為波瀾壯闊、也注定更加凶險莫測的北方。
星火雖微,可聚燎原之勢。前路雖暗,吾輩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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