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河在前方拐了一個彎，河道驟然收窄，水流變得湍急，撞擊在嶙峋的岩石上，發出嘩嘩的聲響，掩蓋了隊伍中大部分不和諧的聲音。但丁逍遙耳中，卻仿佛能清晰地聽到來自金萬貫身上那細微的、不協調的“雜音”。
他的步伐不再拖遝，反而變得一種刻意模仿出來的、與前麵第七局隊員近乎一致的節奏，但這種模仿帶著僵硬的滯後感，像是信號不良的接收器。他不再靠近丁逍遙或陸知簡，反而有意無意地貼著岩壁行走，手指偶爾會無意識地劃過那些濕滑、生長著發光苔蘚的石頭，動作輕柔得近乎撫摸。
“他在……熟悉這裡的環境。”羅青衣不知何時放緩腳步，與丁逍遙並肩，用幾乎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她的目光銳利如手術刀，掃過金萬貫的後背，“眼神不對，呼吸的頻率也變了，和那些……蛇有點像。”
丁逍遙心中一凜。他回想起之前蛇群那呆滯而同步的眼神，以及那種被無形絲線操控的感覺。難道那隻人麵瓢蟲，將某種類似的控製信號，注入了金萬貫體內？這不是簡單的寄生或中毒，而是更深層次的……意識侵蝕？
“得想辦法確認一下，”丁逍遙低聲道，“不能讓他再靠近任何可疑的東西，尤其是……”
他的話還沒說完，前方探路的山魈隊長突然舉起拳頭，示意隊伍停止。所有人都立刻蹲伏下身，借助岩壁和陰影隱藏身形。
“前麵有情況。”山魈的聲音壓得極低，指向河道轉彎處。
丁逍遙小心地探頭望去。隻見轉彎後的河岸變得開闊，形成一片布滿白色細沙的灘塗。而此刻，那片灘塗上，正上演著一幕令人頭皮發麻的景象。
數以萬計、種類各異的毒蟲——蜈蚣、蠍子、蜘蛛、還有無數叫不出名字的多足怪蟲——正從四麵八方的岩縫、石洞中湧出，彙聚到灘塗上。它們沒有像尋常蟲類那樣互相攻擊、弱肉強食，而是井然有序地排列成一種奇特的、不斷緩慢變化的同心圓陣型。在圓陣的中心，赫然是幾條之前見過的那種色彩斑斕、眼神呆滯的毒蛇，它們昂著頭，如同指揮者。
更讓人心驚的是，這些毒蟲的行動完全同步！抬足、擺須、甚至毒鼇的開合，都保持著驚人的一致性，仿佛一個龐大的、由蟲子構成的精密儀器正在運行。它們甲殼摩擦發出的細微“沙沙”聲彙聚在一起，形成一種低沉而持續的嗡鳴，與地下河的水聲交織，營造出一種無比詭異的氣氛。
“它們在……交流？還是在舉行某種儀式？”陸知簡看得目瞪口呆，聲音因驚駭而變形。
“是信息素。”雲夢謠臉色蒼白，她努力嗅著空氣中的味道，“空氣裡……有很多種不同的氣味在混合、傳遞……非常複雜，比最複雜的香料配方還要複雜千百倍……它們在用氣味傳遞信息，指揮行動！”
她的話印證了丁逍遙最壞的猜想。這個蠱陵，確實存在著一個龐大的、基於信息素的通信和指揮網絡！一個真正的……蜂巢思維！
“它們發現我們了嗎？”公輸銘緊張地咽了口唾沫。
灘塗上的蟲群似乎並未注意到不遠處的窺探者，它們依舊沉浸在那詭異的同步儀式中。然而，就在眾人稍微鬆了口氣時，異變突生！
一直沉默跟在隊伍末尾，刻意降低存在感的金萬貫，突然毫無征兆地發出一聲壓抑的、如同野獸般的低吼！他雙眼瞬間布滿血絲，眼神變得和灘塗上那些毒蛇一樣空洞而狂熱，猛地從藏身的岩石後站了起來，張開雙臂，就向著那片恐怖的蟲群灘塗跌跌撞撞地衝去！
“攔住他！”丁逍遙和羅青衣幾乎同時撲出！
丁逍遙從側麵一把抱住金萬貫的腰，巨大的慣性讓兩人一起摔倒在地。金萬貫爆發出與他體型不符的驚人力量，瘋狂地掙紮著，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怪聲，雙手胡亂地向灘塗方向抓撓。
“胖子！醒醒！”丁逍遙死死鎖住他，大聲吼道。
羅青衣迅速上前，指尖寒光一閃，一根細如牛毛的銀針精準地刺入了金萬貫頸後的某個穴位。金萬貫身體猛地一僵，掙紮的力道瞬間減弱，眼神中的狂熱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茫然的痛苦。
“他……他被蟲群的意誌影響了！”雲夢謠驚駭道，“那隻人麵瓢蟲……可能是一個信號接收器！他感受到了蟲群的召喚！”
這邊的動靜雖然短暫，卻立刻驚動了灘塗上的蟲群！
那低沉同步的嗡鳴聲戛然而止。
下一刻，所有的毒蟲——數以萬計的複眼——齊刷刷地轉向了丁逍遙等人藏身的方向！那幾條作為“指揮”的毒蛇，更是昂起頭，發出了尖銳刺耳的“嘶嘶”聲！
“被發現了！準備戰鬥！”山魈隊長厲聲下令，率先舉槍瞄準！
然而，蟲群的反應遠超他們的預料。它們並沒有立刻發動攻擊，而是如同退潮般，迅速而有序地分散開來，鑽回各自的岩縫洞穴，幾乎在幾個呼吸間，偌大的灘塗上就變得空空如也，隻剩下那些毒蟲爬行留下的淩亂痕跡和空氣中殘留的、令人作嘔的腥甜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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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太詭異。
“它們……撤退了？”一名第七局隊員難以置信地說道。
“不，”山魈的臉色難看至極，“不是撤退。是預警完成了。我們觸動了警報，現在，整個巢穴都知道有‘異物’入侵了。”
仿佛為了印證他的話，通道深處，原本相對平靜的地下河上遊和下遊，幾乎同時傳來了密集的、令人牙酸的窸窣聲，那聲音由遠及近，從四麵八方湧來，仿佛有無數隻腳在岩石上爬行！頭頂的岩壁也開始簌簌落下石屑，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上麵快速移動！
“蜂巢思維……一處的驚動，會立刻引發全域防禦！”陸知簡的聲音帶著絕望，“我們被包圍了！”
“走！往上風口走！離開河道！”山魈當機立斷，指向河岸一側一條狹窄的、向上的斜坡岔路。那是目前唯一沒有被聲音包圍的方向。
丁逍遙和羅青衣架起眼神依舊有些迷茫、身體發軟的金萬貫，陸知簡和公輸銘攙著蕭斷嶽，隊伍用最快的速度衝向那條岔路。兩名第七局隊員抬著玄塵子的擔架緊隨其後，山魈和剩餘隊員斷後，一邊後退一邊緊張地注視著後方和頭頂的動靜。
那窸窣聲如同跗骨之蛆，緊追不舍。斜坡陡峭濕滑，眾人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向上攀爬。金萬貫的身體異常沉重，他似乎在本能地抗拒離開河道，抗拒遠離那股召喚他的“意誌”。
“堅持住，胖子！”丁逍遙在他耳邊低喝，“想想你的鋪子，想想你收藏的那些寶貝！你不想死在這裡！”
金萬貫渾濁的眼神波動了一下，似乎“寶貝”這個詞觸動了他內心深處某種殘存的執念，他掙紮的力道稍微減弱了一些。
終於，隊伍爬上了斜坡頂端，衝進了一個相對乾燥、狹窄的岩石裂隙之中。山魈立刻指揮隊員用隨身攜帶的速乾泡沫封堵住他們來的路口，試圖延緩追兵。
裂隙內暫時安全，但所有人都能聽到，下方河道方向傳來的窸窣聲越來越響，越來越近，仿佛整個山腹都活了過來，正在搜尋他們這些不速之客。
丁逍遙將金萬貫放在一塊相對平坦的石頭上，看著他頸後那個已經幾乎看不見、卻如同惡魔烙印般的紅點，心情沉重到了極點。
同化，不僅僅是潛移默化。當蜂巢需要時，它會強行接管，抹殺個體意誌。
而他們，已經徹底暴露在了這個龐大、冰冷、統一的意誌麵前。接下來的每一步，都將是與整個活體陵墓的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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