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階陡峭向下，深入山腹，將那座令人心悸的活體大殿甩在身後。空氣中那股濃鬱的、混合著蟲蛀與陳腐的氣息似乎淡了一些，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隱秘的、若有若無的甜香，如同某種熱帶花卉在夜間綻放，卻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腥氣。
通道並非人工開鑿的規整墓道，更像是利用天然岩縫改造而成，兩側石壁粗糙，布滿了滑膩的苔蘚和某種乾涸的、暗沉發亮的粘液痕跡。頭燈的光柱在狹窄的空間裡晃動，將眾人的影子拉長、扭曲，投在凹凸不平的岩壁上，如同幢幢鬼影。
成功破解血溫密碼帶來的短暫振奮，很快被更深沉的疲憊和警惕取代。沒有人說話，隻有沉重的腳步聲、粗重的喘息，以及衣物摩擦石壁的窸窣聲在通道內回響。
丁逍遙走在隊伍中段，目光不時掃過前方的金萬貫。自從被那隻人麵瓢蟲叮咬後，這胖子就顯得有些異常。他不再像之前那樣喋喋不休地抱怨，反而異常沉默，隻是偶爾會下意識地抬手摸一下後頸那個已經幾乎看不見的紅點。他的動作顯得有些……僵硬，步伐也不如之前靈活，甚至有一次差點被腳下凸起的石頭絆倒，幸好旁邊的陸知簡扶了一把。
“金胖子，你沒事吧？”陸知簡關切地問了一句，“是不是剛才被嚇到了？或者那蟲子有點毒？”
金萬貫愣了一下，似乎才反應過來，扯出一個有些勉強的笑容：“沒……沒事，就是有點累，這鬼地方，走得人腿軟。”他的聲音比平時低沉，少了幾分油滑，多了幾分含糊。
丁逍遙與羅青衣交換了一個眼神，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疑慮。羅青衣微微搖頭，示意她之前檢查過傷口，確實沒有發現明顯的中毒跡象。
走在最前麵的山魈隊長似乎並未留意身後的細微變化，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探路上，不時用手勢指揮隊員注意前方可能的陷阱或岔路。
又前行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通道前方隱約傳來了水聲，不是之前毒潭那種粘稠的滴答聲，而是清脆的、如同溪流般的潺潺聲。空氣中那股甜香也越發明顯。
拐過一個彎道，眼前豁然開朗。一個巨大的地下溶洞出現在眾人麵前，洞頂垂掛著千姿百態的鐘乳石，閃爍著濕潤的光澤。溶洞中央，一條寬約三米的地下河靜靜流淌，河水清澈見底，甚至能看到水底圓潤的卵石。河岸兩旁，生長著一些散發著柔和白色微光的奇異苔蘚和菌類，將整個溶洞映照得如同夢境。
這突如其來的、充滿生機的景象，與之前蠱陵的陰森詭異形成了鮮明對比，讓所有人都為之一怔，緊繃的神經不自覺地放鬆了一絲。
“有水！是乾淨的水！”一名第七局隊員驚喜地喊道，下意識地就要上前。
“等等！”山魈厲聲喝止，他警惕地打量著四周，尤其是那些發光的苔蘚和菌類，“在蠱陵裡，越是不合常理的東西，越危險。檢查水質！”
那名隊員訕訕地停下，取出水質檢測儀，小心翼翼地從河邊取樣。檢測結果顯示，水質純淨，幾乎沒有任何汙染物或毒素。
“看來沒問題。”隊員報告。
連續的高度緊張和跋涉，讓所有人都感到口乾舌燥。看到檢測結果，幾名第七局隊員率先走到河邊，摘下頭盔，捧起清澈的河水痛飲起來，臉上露出舒暢的表情。
丁逍遙也感到喉嚨冒煙，他示意大家稍等，自己先走到河邊，仔細觀察。河水確實清澈，水底的卵石毫無異常，那些發光的苔蘚也安靜地生長著，沒有任何攻擊性。他掬起一捧水，湊到鼻尖聞了聞，隻有一股清冽的、帶著泥土芬芳的氣息，並無異味。
“應該沒問題。”他回頭對眾人說道。
陸知簡、公輸銘攙著蕭斷嶽，羅青衣扶著雲夢謠，也都走到河邊喝水休息。金萬貫落在最後，他走到河邊，卻沒有像其他人那樣立刻喝水，而是蹲下身，伸出右手，不是去捧水，而是緩緩地、近乎輕柔地拂過水麵，眼神有些發直地看著水中自己晃動的倒影，以及倒影中那些發光的苔蘚。
“胖子，發什麼呆？快喝水，抓緊時間休息。”丁逍遙喊了他一聲。
金萬貫渾身一顫，仿佛被驚醒，猛地縮回手，眼神閃過一絲慌亂，連忙俯身胡亂捧起水喝了幾口，然後站起身，低著頭走到一邊，不再看那條河。
丁逍遙的眉頭微微皺起。金萬貫剛才那個拂過水麵的動作，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怪異感，不像是在試探危險，更像是一種……無意識的親近？
就在這時，負責在溶洞另一側警戒的一名第七局隊員突然發出了一聲短促的驚叫：“有東西！”
所有人瞬間警惕起來，立刻抄起武器，聚攏到一起。山魈帶人迅速衝到那名隊員身邊，順著他的指向看去。
在溶洞一側靠近岩壁的陰影裡，堆積著一些慘白色的東西。走近一看，竟然是數十具扭曲糾纏在一起的蛇骨！這些蛇骨大小不一，但骨骼都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灰敗色，上麵布滿了細密的、如同被蟲蛀過的小孔。而在蛇骨堆的中央，赫然有著幾具人類的骸骨！骸骨身上的衣物早已腐爛，但從殘留的布料和幾件鏽蝕的金屬工具來看，似乎是幾十年前的探險者或者當地的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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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骸骨與外麵的乾屍不同，他們並非被吸乾，而是保持著臨死前掙紮的姿態，骨骼上同樣布滿了那種細密的蟲蛀孔洞，仿佛是被無數細小的蟲子從內部啃噬殆儘！
“是……是被蠱蟲吃掉的？”公輸銘聲音發顫。
陸知簡蹲下身，強忍著不適檢查那些骸骨和蛇骨，臉色越來越凝重：“不隻是吃掉……你們看這些骨骼孔洞的分布和走向，還有這些蛇骨纏繞的方式……他們死前，似乎……被某種力量強迫著聚集在這裡，然後……被統一的‘清理’掉了。”
“清理？”丁逍遙心頭一寒。
“就像蜂巢裡淘汰掉無用或者病變的工蜂……”雲夢謠看著那些骸骨，聲音帶著一絲恐懼，“整個蠱陵是一個整體，這些……可能是走錯了路，或者失去了‘價值’的……零件。”
零件……這個詞讓所有人不寒而栗。
“都休息夠了嗎？”山魈隊長打破沉默，聲音依舊冷硬，“休息夠了就繼續前進。這條河應該是活水，順著下遊走，或許能找到出路，或者更核心的區域。”
隊伍再次集結，沿著河岸向下遊走去。清澈的河水、發光的苔蘚，此刻在眾人眼中不再美麗，反而蒙上了一層詭異的色彩。
丁逍遙刻意放慢腳步，與金萬貫並行。他注意到，金萬貫的目光似乎總是不由自主地飄向那些發光的苔蘚，眼神中不再是之前的恐懼，反而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迷醉？甚至當一條色彩斑斕的小蛇從河邊石縫中遊出，滑入水中時，金萬貫的目光追隨著那條蛇，直到它消失在水底，他的嘴角似乎還微微抽動了一下，不像害怕，倒像是……看到了什麼熟悉的東西。
“胖子，”丁逍遙低聲開口，狀似隨意地問道，“剛才在河邊，你看什麼呢？那麼入神。”
金萬貫身體明顯僵了一下，轉過頭，臉上擠出一絲慣有的、卻顯得有些空洞的笑容：“沒……沒看什麼啊，逍遙哥，就是覺得那會發光的蘑菇……挺稀奇的。”他的眼神有些閃爍，避開了丁逍遙的直視。
“是嗎？”丁逍遙盯著他的眼睛，“我還以為你對那條小蛇挺感興趣。”
“蛇？什麼蛇？”金萬貫愣了一下，隨即連忙擺手，“沒有沒有，我躲還來不及呢！逍遙哥你可彆嚇我！”
他的否認太快，太急切，反而顯得可疑。丁逍遙的心沉了下去。他幾乎可以確定，金萬貫的身上，一定發生了某種不為人知的變化。那隻人麵瓢蟲，絕不僅僅是咬了一口那麼簡單。
是同化……已經開始了嗎？
丁逍遙不動聲色地拉開了與金萬貫的一點距離，對前方的羅青衣和陸知簡使了個眼色。兩人心領神會，微微點頭，眼神中都多了幾分凝重。
隊伍沉默地行進在光怪陸離的地下河畔，清澈的水流聲此刻聽在耳中，卻仿佛變成了某種不祥的序曲。陰影，已經在團隊內部悄然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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