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貨船如同受驚的魚兒,在漆黑如墨的黃河水麵上拚命向前。老艄公顯然對這段水路極為熟悉,即便在如此昏暗的夜色下,依舊能憑借水流的細微變化和遠處山巒的模糊輪廓,操控著船隻,險之又險地避開一處又一處潛藏在水下的暗礁。
丁逍遙持刀立在船尾,胸膛劇烈起伏,肩頭被弩箭擦過的傷口火辣辣地疼,但他不敢有絲毫鬆懈,目光如炬,死死盯著後方。風陵渡的燈火已縮成一片模糊的光暈,並未有船隻追來,想必是那老艄公果斷離岸和公輸銘的弩箭暫時阻截了對方。然而,誰也不敢保證,觀山太保會不會有後續的手段。
“暫時安全了。”老艄公的聲音從船頭傳來,帶著風浪磨礪出的沉穩,“這段水路複雜,他們不敢夜裡貿然追來。”
丁逍遙略微鬆了口氣,但心神依舊緊繃。他收刀入鞘,快步走向貨艙。艙內昏暗潮濕,彌漫著魚腥和貨物黴變混合的氣味。玄塵子和羅青衣被安置在角落的舊麻袋上,陸知簡正憂心忡忡地守在一旁。
“道長和羅姑娘怎麼樣?”丁逍遙蹲下身,探了探兩人的鼻息,依舊微弱,但似乎並未因剛才的顛簸和驚險而惡化。
“沒有變化。”陸知簡搖了搖頭,臉上寫滿了疲憊與擔憂,“我們必須儘快找到能醫治他們的人,尤其是羅姑娘,那毒……”
丁逍遙沉默地點點頭。他何嘗不急,但眼下強敵環伺,前路莫測,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他想起懷中那枚老船工所贈的黑蟾雕像,觸手冰涼堅硬,似乎與玄塵子昏迷前的囈語隱隱對應。這究竟是什麼?與龍脈又有何關聯?一個個謎團如同眼前的夜色,濃得化不開。
公輸銘檢查完船體,也鑽了進來,低聲道:“船沒事,那老艄公是個好把式。他說按這個速度,天亮前能到老君崖。”
夜色深沉,貨船在黃河的懷抱中孤獨前行。除了水流聲和風帆偶爾的鼓動,四周一片死寂。這種寂靜反而放大了內心的不安。丁逍遙不敢完全放鬆,與公輸銘、陸知簡輪流在船尾警戒。
後半夜,一直昏迷的玄塵子忽然又有了動靜。他並非蘇醒,而是身體開始輕微地顫抖,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嘴唇無聲地翕動著,仿佛在與什麼無形的東西抗爭。
丁逍遙立刻上前,握住他冰涼的手,將耳朵湊近。
這一次,玄塵子的囈語比之前清晰了一些,卻更加令人心驚:
“……錯了……都錯了……龍脈非善非惡……是鑰匙……也是枷鎖……”
“……七星……引路……黑蟾……鎮厄……南溟……之水……非……幻……”
“……小心……影子……他們……無處不在……”
斷斷續續的詞語,充滿了矛盾和警示。龍脈是鑰匙也是枷鎖?七星引路,黑蟾鎮厄?南溟之水非幻?小心影子?這“影子”是指觀山太保,還是另有所指?
玄塵子的話,仿佛一塊巨石投入本就迷霧重重的深潭,激起了更洶湧的暗流。丁逍遙默默記下每一個字,心中的緊迫感愈發強烈。道長似乎在用最後的精神力量,為他們揭示著冰山一角。
天色微明,東方泛起魚肚白,驅散了部分夜色,也照亮了前方逐漸開闊的河道。一座形似老者躬身的山崖出現在視野左前方,崖下水流果然平緩了許多,形成一片小小的回水灣,岸邊隱約可見一條蜿蜒向上的小路。
“老君崖到了。”老艄公操控著船隻,緩緩靠向岸邊一處簡陋的木製小碼頭。
眾人不敢耽擱,丁逍遙再次背起玄塵子,公輸銘背起羅青衣,陸知簡攜帶物資,迅速下了船。
丁逍遙取出一些銀錢遞給老艄公:“多謝老哥救命之恩!”
老艄公接過錢,揣進懷裡,看了看他們,又望了望南方的天際,沉聲道:“從這裡上去,走三裡小路,能上官道。往南五十裡是蒲州城,那裡車馬多,或許能找到去南邊的路子。”他頓了頓,補充道,“幾位,前路艱險,好自為之。”
說完,他不再多言,撐篙一點,小貨船便輕巧地調頭,重新駛入了渾濁的黃河主流,很快消失在晨霧之中。
丁逍遙收回目光,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氣。此刻他們身處老君崖下,四周是寂靜的山林,暫時脫離了追兵,但也意味著失去了黃河的掩護,徹底暴露在陸路之上。
“走,上官道!”丁逍遙辨明方向,帶頭走上了那條崎嶇的山路。
一個時辰後,他們終於踏上了相對平坦的官道。運氣不錯,沒過多久,便遇到一支前往蒲州城的運貨騾隊。丁逍遙花費了些銀錢,說動領隊的商人,讓他們搭了個便車,並將玄塵子和羅青衣安置在一輛運送布匹的騾車上,總算免去了背負之苦。
騾隊速度不快,直到午後,蒲州城那不算高大的城牆才出現在眼前。入了城,幾人不敢去大客棧,在城西找了家僻靜的車馬行兼營的旅店住下。安頓好昏迷的兩人後,丁逍遙立刻讓陸知簡去城中尋找醫館,描述羅青衣所中之毒的症狀,看能否找到解毒的線索或藥材。公輸銘則負責打探消息,留意觀山太保的動向,並尋找可靠的前往嶺南的車馬或商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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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兩人先後回來。陸知簡帶回來的消息不容樂觀,城中幾位坐堂大夫聽了“鴆羽透骨釘”之毒後,皆連連搖頭,表示從未聽聞,更遑論解毒。公輸銘那邊卻有些收獲,他打聽到三日後,有一支來自南方的綢緞商隊要返回嶺南,正在招募護衛和同行者。
“商隊規模不小,領頭的是個老江湖,叫陳掌櫃,據說為人還算仗義。”公輸銘說道,“混在商隊裡南下,應該能避開不少耳目。”
這無疑是個好消息。丁逍遙當即決定,就去接觸這支商隊。
三天時間,在焦灼的等待中度過。丁逍遙親自去見了那位陳掌櫃,並未透露太多,隻說是攜家帶口南下尋親,有女眷重病需要醫治,願付足銀錢,並可充當護衛。陳掌櫃見丁逍遙氣度不凡,談吐沉穩,又確實需要人手,便答應了下來。
這三日裡,玄塵子又斷續有過幾次囈語,內容依舊破碎,但“嶺南”、“七星”、“黑蟾”、“水”、“鏡”等詞反複出現,愈發堅定了他們南下的決心。羅青衣則始終昏迷,靠著陸知簡買來的一些吊命的藥材勉強維持生機。
出發的前夜,丁逍遙將眾人召集到房中。油燈下,他的臉色凝重。
“明日便要啟程南下嶺南。前路如何,無人知曉。觀山太保絕不會輕易放棄,嶺南之地,恐怕更是龍潭虎穴。”他目光掃過公輸銘和陸知簡,“道長和青衣的傷,是我們首要之事。但龍脈之秘,關乎重大,我們也無法置身事外。此行,需萬分謹慎。”
他取出那塊玄塵子留下的星圖布片和老船工所贈的黑蟾雕像,放在桌上。
“這兩件東西,或許是我們解開謎團的關鍵。到了嶺南,一切見機行事。首要目標,找到能救治青衣和道長的人,同時,設法與雲夢謠、蕭斷嶽,還有……失散的金爺他們會合。”
公輸銘和陸知簡重重點頭,眼神中雖有對未知的忐忑,但更多的是一路走來磨礪出的堅定。
第二天清晨,天光未亮,一行人便隨著南方綢緞商隊,悄無聲息地離開了蒲州城。數十輛騾馬車輜重,連同雇傭的護衛和零散客人,組成了一支浩浩蕩蕩的隊伍,踏上了通往遙遠南國的官道。
丁逍遙騎在馬上,回頭望了一眼北方。張壁古堡的硝煙、黃河的濁浪、同伴的鮮血與犧牲……一切都仿佛被拋在了身後,卻又如同沉重的烙印,深深刻在心底。
他轉回頭,目光投向南方那蜿蜒曲折、隱沒在群山與霧氣之中的道路。
嶺南,南越王墓,蠱神之謎,龍脈之局,失散的同伴,還有那神秘的“觀山太保”……所有的線索,最終都指向了那片充滿瘴癘與傳奇的土地。
新的征程,已然開始。而卷五的故事,也在這南下的車輪聲中,暫時畫上了一個休止符。等待他們的,將是卷六《南越王·水銀幻影》中,更加光怪陸離、殺機四伏的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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