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雲村依山傍水,幾十戶人家散落在撫仙湖西北岸一片舒緩的坡地上。木楞房和新建的磚瓦房混雜,屋頂大多用扁圓的湖石壓著青黑色瓦片,以防湖風。時近黃昏,炊煙嫋嫋,本該是一派寧靜祥和的高原漁村景象。
然而,阿吉背著丁逍遙,雲夢謠攙著金萬貫,踏進村口時,感受到的卻是一種異樣的沉寂。
狗是有的,幾條土狗趴在屋簷下,見到生人,隻是懶洋洋地抬了抬眼皮,喉嚨裡發出幾聲有氣無力的嗚咽,便又趴了回去,全然沒有尋常村落犬隻的警覺與吠叫。幾個在村口玩耍的孩子,看到他們這四個形容狼狽、帶著兩個“病人”的外來者,非但沒有好奇圍攏,反而像是受驚的小獸,飛快地躲回了半掩的木門後,隻留下一雙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透過門縫怯生生地打量著。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魚腥味和柴火氣息,但在這之下,似乎還縈繞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類似金屬生鏽的冷冽味道,很淡,卻揮之不去。
“這村子……有點怪。”雲夢謠低聲道,她的感官因修習蠱術而比常人敏銳,此刻秀眉微蹙,顯然也察覺到了那股不協調的氛圍。
阿吉點了點頭,目光銳利地掃過那些緊閉或半開的門戶,以及空蕩蕩的村中小道。“先找到蕭大哥他們說的彙合點,那家‘湖畔客棧’。”
湖畔客棧是村裡唯一一家能稱得上旅店的地方,一座略顯陳舊但打理得還算乾淨的二層木樓,就在湖邊不遠處,門口挑著一麵褪色的藍布旗子。
掌櫃的是個五十來歲的乾瘦漢子,姓李,臉上堆著生意人慣有的笑容,但眼神裡卻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疲憊和驚疑。他驗看了阿吉遞過來的、蕭斷嶽留下的暗記信物——半枚刻著奇異符文的古錢幣,臉上的笑容才真切了幾分。
“原來是蕭爺的朋友,可算等到你們了。”李掌櫃壓低了聲音,一邊引他們上樓,一邊飛快地說道,“蕭爺和另外幾位爺台前幾天就到了,一直在等你們。他們……他們這幾天都在湖上忙活,叮囑了,你們一到,就先安頓下來,千萬彆在村裡亂走。”
“千萬彆在村裡亂走?”阿吉捕捉到他話裡的警示意味。
李掌櫃的臉上掠過一絲惶恐,左右看了看,才湊得更近,聲音幾乎細不可聞:“這村子……最近不太平。尤其是晚上,湖上……湖上不太乾淨。”他似乎想說什麼,但又強行忍住,隻是搖了搖頭,“幾位爺台還是先休息吧,蕭爺他們估計晚點就回來了。”
他將四人安排在二樓相鄰的兩間客房。房間簡陋,但窗戶正對著煙波浩渺的撫仙湖。此時,夕陽已大半沉入遠山之下,最後的餘暉將湖麵染成一種瑰麗而詭異的紫金色,波光粼粼,晃得人眼花。水天相接之處,暮靄漸起,茫茫一片。
阿吉將丁逍遙小心地放在床上,探了探他的鼻息和脈搏,依舊如故。他又檢查了一下金萬貫,金萬貫目光呆滯地坐在椅子上,對外界的一切似乎毫無反應。
“夢謠,你照看一下他們,我出去看看情況,順便等蕭大哥。”阿吉交代道。這村子的異常和掌櫃的警告,讓他無法安心待在房間裡。
雲夢謠點點頭,從隨身的藥囊裡取出幾味寧神的草藥,準備熏燃。“阿吉哥,你小心些。”
阿吉下了樓,沒有立刻出門,而是先在客棧一樓兼做茶館的大堂裡坐了會兒,要了一壺本地產的烤茶,慢慢啜飲著,耳朵卻豎起來,捕捉著周圍的一切信息。
大堂裡還有幾個本地的老茶客,穿著靛藍色的土布衣服,皮膚被湖風和陽光染成古銅色。他們低聲交談著,用的是一種阿吉勉強能聽懂幾分音的當地土語。零碎的詞語飄進他的耳朵:“……磷火……”、“……又出現了……”、“……水鬼扯腳……”、“……不能下水……”
他們的表情凝重,眼神裡帶著恐懼和一種認命般的麻木。
阿吉的心慢慢沉了下去。撫仙湖的傳說,他聽蕭斷嶽提起過,水下有古城,有詭異。但聽這些村民的議論,似乎不僅僅是傳說那麼簡單,而是正在發生的、困擾著他們的現實。
就在這時,客棧門外傳來一陣沉穩有力的腳步聲。門簾一挑,三個風塵仆仆的身影走了進來。
當先一人,身材高大魁梧,幾乎擋住了門口的光線,正是蕭斷嶽。他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舊夾克,臉上帶著湖風吹刮的痕跡,但眼神銳利如鷹,顧盼之間自有股剽悍之氣。他身後跟著兩人,一個是穿著藏青色道袍,手持拂塵,麵容清臒,眼神深邃的玄塵子;另一個則是個子不高,穿著工裝馬甲,身上掛著些零零碎碎小工具,眼神靈動好奇的公輸銘。
“阿吉!”蕭斷嶽看到阿吉,眼中閃過一絲喜色,大步走了過來,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了拍阿吉的肩膀,“可算等到你們了!路上沒事吧?丁爺和金爺呢?”他目光掃過,沒看到丁逍遙和金萬貫,臉色微微一凝。
阿吉見到他們,心中一定,連忙起身引他們上樓。“蕭大哥,玄塵子道長,公輸兄弟,路上出了些變故,逍遙和萬貫他們……情況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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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間,阿吉簡要將墨江之行,尤其是古鏡寨和望影寨的詭異經曆,以及丁、金二人的現狀說了一遍。他隻揀關鍵處說,但其中的驚心動魄和匪夷所思,依舊讓蕭斷嶽眉頭緊鎖,玄塵子拂塵輕擺,麵露沉吟,公輸銘則聽得張大了嘴巴。
蕭斷嶽檢查了一下丁逍遙和金萬貫的狀態,臉色凝重:“丁爺這……像是中了某種極厲害的屍毒或者陰煞,但又不太像。金爺這是失魂之症,而且魂體被汙了。”他看向玄塵子,“道長,您看?”
玄塵子走上前,先是用拂塵在丁逍遙身上輕輕拂過,閉目感應片刻,搖了搖頭:“非道非魔,氣息古怪,似有一種……極古老的金屬煞氣盤踞其中,與他本身的生機形成了一種詭異的平衡。”他又走到金萬貫麵前,伸出二指,虛點其眉心那黑色印記,指尖竟微微感到一絲刺骨的寒意。“這是……鏡煞反噬,魂陷‘影淵’?貧道需準備一番,再行探查。”
公輸銘則對丁逍遙皮膚下那若隱若現的銀色紋路產生了濃厚興趣,拿出一個放大鏡仔細看著,嘖嘖稱奇:“這紋路……不像天然生成,倒像是……某種極其精密的微雕?或者說……能量回路?奇怪,真奇怪!”
阿吉打斷道:“蕭大哥,先不說他們。這落雲村,還有撫仙湖,到底怎麼回事?我看村民們都神神叨叨,諱莫如深的。”
蕭斷嶽歎了口氣,走到窗邊,指著外麵已經完全暗下來、隻剩月光勾勒出模糊輪廓的浩瀚湖麵:“我們比你們早到幾天,也探查了一番。這撫仙湖,確實邪門得很。”
他轉過身,臉色在昏暗的油燈光下顯得有些陰沉:“你們來的路上,應該也聽說了,六十年前,湖上曾出現過一次‘鬼火巡城’的異象。而根據我們查到的線索,還有最近幾晚的觀察……這異象,恐怕近期又要出現了!”
“鬼火巡城?”阿吉想起大綱中的描述。
“嗯,”玄塵子接口道,聲音低沉,“古籍記載,乃湖底陰氣與某種特殊礦物或許就是那隕銅)共鳴,激發磷火,於特定天象下,映照出水底古城幻影,綿延數裡,宛若鬼雄城現世。每次出現,必引動湖中詭異,輕則舟船莫名沉沒,重則……下水之人,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偶有僥幸歸來者,也多是瘋瘋癲癲,胡言亂語,不久便暴斃而亡。”
公輸銘補充道:“我們這幾天用帶來的設備粗略探測過,這湖底確實有大規模的人工建築遺跡,結構非常複雜。而且,聲呐偶爾會捕捉到一些……非魚類的、巨大的移動信號,速度很快,形態也不規則。”
蕭斷嶽壓低聲音:“更麻煩的是,‘觀山太保’那幫雜碎,肯定也收到風聲了。我們發現有陌生麵孔在村子附近出沒,行蹤詭秘,像是在踩點。而且,這村子裡,恐怕也有他們的眼線。”
話音剛落,樓下忽然傳來一陣喧嘩聲,夾雜著李掌櫃驚慌的勸阻和幾個村民激動的叫嚷。
阿吉和蕭斷嶽對視一眼,立刻衝下樓去。
隻見大堂裡,幾個漁民打扮的漢子,抬著一副擔架,擔架上蓋著白布,白布下隱約顯出人形。李掌櫃正攔在他們麵前,急得滿頭是汗。
“李老摳!你讓開!我們必須讓蕭爺他們看看!這已經是這個月第三個了!”一個領頭的老漁民情緒激動,臉上滿是恐懼和悲憤。
蕭斷嶽沉聲上前:“老哥,怎麼回事?抬的是誰?”
那老漁民看到蕭斷嶽,像是看到了主心骨,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帶著哭腔道:“蕭爺!是……是王老六!他……他昨天非要趁著天氣好,去湖心島附近下網,結果……結果剛才漂回來了!人……人都泡脹了,可是……可是您看他身上!”
蕭斷嶽眉頭緊皺,上前一步,示意阿吉警戒周圍,然後猛地掀開了白布。
一股濃烈的湖腥味和淡淡的腐爛氣息撲麵而來。擔架上躺著一具腫脹發白的屍體,雙目圓睜,瞳孔渙散,充滿了極致的恐懼。他的皮膚因為浸泡而顯得皺白,但就在他的脖頸、手臂、臉頰等裸露的皮膚上,赫然呈現出一片片不規則、但邊緣清晰的……暗青色斑塊!
那顏色,那質感,乍一看像是屍斑,但仔細看去,卻隱隱泛著一種金屬特有的冷硬光澤!仿佛他的皮膚,正在一點點地向青銅轉化!
“青銅斑!”旁邊的玄塵子失聲低呼,拂塵猛地一顫。
在場的所有人,包括阿吉,看到這詭異可怖的一幕,脊背都竄起一股寒意。
湖風從門口灌入,吹得油燈燈火搖曳不定,將眾人的影子拉長、扭曲,投射在牆壁上,仿佛群魔亂舞。
撫仙湖的青銅詛咒,已經不僅僅是傳說,它以最直接、最殘酷的方式,呈現在了他們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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