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許父滬市的壓力和部隊兩股強大力量的合力擠壓下，那看似固若金湯的關係網，出現裂痕。調查組的人員雷厲風行，走訪知情人，調閱檔案，核對筆跡，追蹤信件流轉的每一個環節……真相，就像被潮水衝刷的沙灘，漸漸露出了它醜陋的原貌。
許心艾的“得意”生活，其實遠非她自我感覺的那般風光如意。
她攀上的那位革委會主任，姓王，名叫王守德，年紀已近花甲，頭頂稀疏，腆著一個頗具規模的啤酒肚，一雙微微浮腫的眼泡下，眼神總是混濁而油膩。他身上常年混合著煙草、劣質茶葉和某種衰老體息的味道。這樣一個男人，對於年輕貌美的許心艾而言，從生理上就讓她感到厭惡。
然而，他是她在那片看不到希望的貧瘠土地上，所能抓住的、最有權勢的救命稻草。
許心艾還記得第一次“獻身”的那個夜晚。不是在什麼溫暖的房間，而是在王守德那間充斥著文件黴味和煙味的辦公室裡。她穿著自己最好的一件碎花襯衫，洗得發白，卻依舊勾勒出青春的曲線。王守德那雙肥厚油膩的手，像審視貨物一樣在她身上遊走，嘴裡噴出的熱氣帶著濃重的蒜味，幾乎讓她作嘔。她緊緊閉上眼睛，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強迫自己隻想著滬市繁華的霓虹，隻想看自己擺脫這黃土朝天的日子後，所能擁有的“美好”未來。
那一刻，她把自己的尊嚴和身體，明碼標價地典當了出去。
自此以後，她成了王守德秘密的情婦。
他們的幽會地點通常安排在縣城一家不起眼的小招待所，或者王守德通過關係弄到的一處偏僻空房，更多的時候就是直接在他的辦公室。
每次，王守德都會給她一些錢，十塊，二十塊，有時更多。靠著這些錢，許心艾確實暫時擺脫了繁重的農活，偶爾能吃上紅燒肉、白米飯，甚至還能從供銷社買雪花膏和的確良布料。
她穿著新衣服在知青點走動時，能感受到身後那些女知青複雜目光裡的羨慕、嫉妒。男知青們則大多對她敬而遠之。她假裝看不見，昂著頭，用更加誇張的笑聲和消費來武裝自己，試圖用表麵的“得意”來掩蓋內心的空洞和日益滋生的焦慮。
她對著那麵模糊的鏡子塗抹口紅時，會恍惚看到鏡中人眼底深處那無法掩飾的憔悴和恐慌。她才二十出頭，皮膚依然緊致，身段依然窈窕，可她卻覺得自己像一個迅速腐爛的水果，外表光鮮，內裡卻正在加速敗壞。王守德對她的“寵愛”，與其說是對情人的愛憐，不如說是對一個年輕玩物的占有和炫耀。他心情好時，會捏著她的下巴，叫她“小妖精”；心情不好時，言語間的粗俗和掌控欲，讓她不寒而栗。
她知道自己走的是一條危險而肮臟的路，但開弓沒有回頭箭。她隻能不斷安慰自己，這一切都是暫時的，是為了換取一個離開這裡、重回人上的機會所必須付出的代價。
而打破她這種扭曲平衡，讓她徹底瘋狂的導火索，正是許知意的大學錄取通知書。
當她從王守德那裡，半是撒嬌半是打探地得知許知意竟然考上了滬市醫科大學時，一股夾雜著嫉妒、不甘和怨恨的毒火，瞬間將她殘存的理智焚燒殆儘。
憑什麼？！
憑什麼許知意就能永遠那麼“乾淨”？憑什麼她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著眾人的讚譽？憑什麼她吃了那麼多苦，付出了身體和尊嚴的代價，卻依然看不到明確的出路，而許知意卻能輕而易舉地通過一場考試，就拿到返回繁華滬市、踏入高等學府的通行證？這不公平！
她看著鏡中自己那張因為嫉恨而扭曲的臉，眼睛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那是一種徹骨的、帶著毀滅欲望的紅色。她不能允許許知意就這麼風光地回去，絕不能！她要把這個機會搶過來！既然許知意可以擁有，那她為什麼不能取而代之？
一個瘋狂而大膽的計劃，在她心中迅速成型。
接下來的兩天，許心艾使出了渾身解數。她刻意打扮，用上最甜膩的嗓音，拿出前所未有的溫順和逢迎，將王守德伺候得舒舒服服，飄飄欲仙。她在枕邊吹風，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訴說著自己“渴望知識”、“向往進步”的“真心”，以及沒有大學文憑就無法真正“抬起頭來做人的痛苦”。她哀婉地請求王守德，幫她“查探”一下，能否“操作”一下，讓她頂替那個“可能並不想去上學”的許知意的名額。
她深知王守德這類男人的心理，既要享受掌控權力的快感，又需要為自己的齷齪行為尋找一塊遮羞布。她提供的，正是一個既能滿足他權力欲，又能讓他自我安慰是“成人之美”的借口。
王守德最初並非沒有猶豫。扣壓高校錄取通知書，冒名頂替上大學，這是極其嚴重的政治錯誤和違法行為，風險極大。但在許心艾年輕肉體的誘惑和她描繪的、未來“大學生情婦”帶來的虛榮感雙重夾擊下，他那本就薄弱的原則和法製觀念徹底崩塌了。權力的濫用讓他盲目自信，認為在這片地界上，他王守德手眼通天，掩蓋這樣一件“小事”並非難事。他甚至覺得，這不過是兩個女孩子之間“自願”的調劑，大不了事後給那個叫許知意的知青一點補償，打發她明年再考便是。
於是，在許心艾的蠱惑和王守德的濫用職權下，一紙本該改變許知意命運的通知書，被惡意地扣壓在了革委會的檔案櫃深處。而許心艾，則開始懷著一種病態的興奮和期待，偷偷準備著行裝，幻想著不久後，她就能以“許知意”的身份，走進夢寐以求的大學校園，徹底告彆這個讓她作嘔的地方和身邊這個讓她作嘔的老男人。
她仿佛已經看到了滬市醫科大學那氣派的大門，看到了明亮教室裡的自己，穿著時髦的衣裳，抱著書本，成為人人羨慕的天之驕女……她甚至開始練習模仿許知意的簽名，揣摩許知意那看似清高冷淡的神態。
然而，美夢的泡沫，往往破碎得最為迅速和徹底。
她還沒來得及細細品味那份虛幻的喜悅，風暴便已降臨。
她終究沒能坐上通往大學的那列火車，而是被推上了通往審判席的囚車。她耗儘心力，賭上一切，甚至不惜墜入最不堪的深淵，最終換來的，不是想象中的錦繡前程，而是身敗名裂的萬丈深淵。而那場她精心編織的大學美夢，在還未見到一絲陽光之前，就已徹底破碎，隻剩下無儘的悔恨、恥辱，以及淪為眾人唾棄笑柄的淒涼晚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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