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寧宮內，暖陽透過精致的窗欞灑下斑駁的光影。
慕容昭懿看著懷裡的小女兒鳳傾羽，隻覺得又好笑又無奈。
這小丫頭，粉雕玉琢的小臉此刻皺成了一團，烏溜溜的大眼睛裡蓄滿了不情願，小嘴撅得能掛油瓶，一副天塌下來的可憐模樣——僅僅是因為聽到了“識字”兩個字！
慕容昭懿有心逗弄女兒，故意板起臉，聲音卻依舊溫柔，“怎麼了，阿梧？難道你不想像你大哥那樣，學富五車，通曉古今，將來做個有大學問的人嗎？”
“太子殿下到！”
殿外傳來內侍清晰恭敬的通傳聲。
話音剛落，一道挺拔如青鬆的小小身影便已出現在坤寧宮門口，步履沉穩地走了進來。
正是太子鳳宸禦。
年僅十歲的太子殿下，身著一身量身定做的玄青色四爪蟒袍。袍服上的金線盤蟒張牙舞爪，鱗爪飛揚，在殿內光線下折射出內斂而威嚴的光芒。腰間束著玉帶銙，壓住了略顯單薄的身板，更顯出一份超越年齡的端凝氣度。
他的步伐不快，卻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韻律感，每一步都踩得極穩。稚氣未脫的小臉上，神情是慣常的沉靜內斂，眉宇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屬於上位者的疏離感，那是長期跟隨帝王處理政務、耳濡目染浸潤出的氣場。
然而，這份屬於太子的威儀，在踏入坤寧宮這方充滿溫情的內殿，目光觸及母後和那個正賴在母後懷裡撒嬌的小粉團子時，便如同春陽下的薄冰，悄然融化。
“兒臣給父皇、母後請安。”
鳳宸禦走到殿中，對著帝後二人，一絲不苟地躬身行禮，動作規範標準，聲音清朗悅耳，帶著少年人特有的乾淨，卻又有著超越年齡的穩重。
“禦兒來了，快免禮。”
慕容昭懿看著長子，眼中滿是欣慰與慈愛。這孩子，從小便懂事得讓人心疼。
鳳臨霄也笑著點頭，“嗯，這麼早過來，又是來陪阿梧吧。”
鳳宸禦點了點頭，“看過阿梧後，去書院。”
鳳宸禦，這位天啟國的太子殿下，從出生起就被賦予了沉重的責任。
兩歲啟蒙，四書五經、帝王心術便如影隨形；七歲起，就被父皇鳳臨霄帶在身邊，參與處理一些簡單的朝政奏疏。
當彆的孩童還在玩泥巴、放紙鳶時，他已經在學習如何批閱奏章，如何權衡利弊，如何駕馭朝臣。
令人稱奇的是，鳳臨霄這位帝王，非但不像曆代君王般忌憚兒子分權，反而力排眾議，傾囊相授，將帝王權術、馭下之道毫無保留地教給太子。
“大哥——！”
鳳傾羽一見到那道熟悉又讓她莫名安心的高挑身影，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
那雙本就水汽氤氳的大眼睛瞬間淚光盈盈，小嘴一癟，帶著濃得化不開的哭腔，小身子在慕容昭懿懷裡劇烈地扭動著，急切地朝鳳宸禦伸出兩隻蓮藕般的小短胳膊，小臉上寫滿了“大哥快救我！”的委屈控訴。
“娘親……阿梧……識字……”
她抽抽噎噎，努力想向自己最信賴的大哥告狀。
奈何三歲孩童的詞彙和邏輯有限，隻能抓住那個讓她恐懼到靈魂出竅的核心詞，顛來倒去、斷斷續續地重複，小奶音裡充滿了抗拒和天大的委屈。
“……嗚……阿梧不學！不識字！爹爹嗦的！阿梧係小孩子！不學！”
說到激動處，還不忘用小胖手指著旁邊表情有些僵硬的鳳臨霄，再次搬出父皇這個“權威認證”的擋箭牌，仿佛在強調：看！連父皇都說可以不學！
鳳宸禦的目光精準地捕捉到了那根指向父皇的、肉乎乎的小手指，以及父皇臉上那抹一閃而過的、被女兒“出賣”的尷尬。
他清冷的眼底掠過一絲極淡、極快的笑意，快得如同蜻蜓點水，隨即又恢複了那份沉靜。
鳳宸禦沒有立刻回應妹妹的求救，而是先向父皇和母後再次微微頷首，然後才步履沉穩地走到軟榻前。
玄青色的蟒袍襯得他身形愈發挺拔，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存在感，卻在靠近時，刻意收斂了周身那份屬於儲君的疏離。
他微微俯身，視線與小團子齊平。那雙總是沉靜如深潭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出鳳傾羽那張委屈巴巴、淚痕未乾的小臉。
“阿梧，”鳳宸禦的聲音比剛才請安時更柔和了幾分，帶著一種獨特的、安撫人心的力量，仿佛能驅散孩童心底最大的恐懼，“怎麼了？告訴大哥。”
“嗚……娘親！”
鳳傾羽見大哥終於注意到自己，立刻將小腦袋埋進慕容昭懿的頸窩，隻露出一雙濕漉漉的大眼睛控訴般地瞅著鳳宸禦，小手緊緊攥著母親的衣襟，仿佛那是最後的堡壘，“識字……好多好多……阿梧怕……嗚……阿梧不要……”
慕容昭懿哭笑不得地輕拍著女兒的背，抬眼看向長子，無奈地笑著搖頭，“你聽聽，不過是提了一句該認認字了，就跟要了她的命似的，搬出你父皇當擋箭牌呢。”
鳳臨霄在一旁清了清嗓子，試圖挽回一點“權威認證”的尊嚴，但看著女兒那可憐的小模樣，終究沒忍心說出反駁的話，隻乾巴巴地補充，“……朕是說，阿梧還小，可以慢慢來。”
鳳宸禦了然。
他伸出手，動作輕緩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堅定，用指腹極其輕柔地拭去妹妹小臉上掛著的淚珠。
他的指尖微涼，動作卻無比溫柔。
“怕？”鳳宸禦的聲音很低，帶著一絲循循善誘，“阿梧怕什麼？怕那些字咬人嗎？”
鳳傾羽被大哥這個奇怪的問題問得一愣，連抽噎都忘了，茫然地眨巴著大眼睛，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淚珠。
她下意識地搖搖頭，小奶音帶著濃重的鼻音，“……不咬人……”
“那怕它們長得太高，阿梧夠不到？”
鳳宸禦繼續耐心地問，語氣裡沒有一絲嘲笑，隻有純粹的引導。
鳳傾羽又想了想，再次搖頭，小臉皺得更緊了，似乎在努力思考自己到底怕什麼，好像……好像也說不上來具體怕什麼，就是想到要坐在那裡，對著那些彎彎扭扭的東西，不能跑不能玩，就覺得心裡悶悶的，像被關在籠子裡的小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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