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坤寧宮內暖意融融，金絲楠木的圓桌上擺滿了精致的禦膳，香氣四溢。
帝後二人與太子、二皇子圍坐用膳，氣氛和樂。
唯獨小公主鳳傾羽，因著晚膳前剛被二哥鳳雲舟“救”下來時，美滋滋地享用了一大塊桂花糖蒸新栗粉糕，此刻小肚子溜圓，對滿桌珍饈毫無興趣。
她正獨自在鋪著厚厚絨毯的地上玩耍，一隻綴著小鈴鐺的彩色絨球被她肉乎乎的小手拋來滾去，發出清脆悅耳的“叮鈴”聲。
小家夥追著球，咯咯笑著，粉嫩的臉頰因運動染上紅暈，像顆熟透的水蜜桃，無憂無慮的快樂感染著整個宮殿。
鳳宸禦姿態優雅地用著膳，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追隨著地上那個小小的、歡快的身影。看著妹妹無憂無慮的笑靨，他素來沉靜的眼底也漾開一絲暖融融的笑意。
然而，這笑意深處，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思量。
白日裡水榭中的一幕，阿梧對“鑰匙”的好奇和短暫的專注，以及她最終被點心玩具輕易“俘獲”的懵懂，都清晰地映在他腦海中。
一個念頭在心中醞釀成熟。
他放下玉箸，姿態依舊恭謹，聲音卻清晰地傳入坐在上首的鳳臨霄耳中，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和一絲不容置疑的沉穩。
“父皇，兒臣有一事思忖。”
鳳臨霄正夾起一箸清蒸鰣魚，聞言動作微頓，抬眼看向自己的長子。
太子鳳宸禦的目光沉靜而堅定，父子倆視線交彙的刹那，鳳臨霄便已了然幾分——能讓太子在此時開口的，多半與他膝下這個捧在手心的小明珠有關。
“講。”
鳳臨霄放下銀箸，目光帶著鼓勵與探究。
鳳宸禦微微頷首，視線掃過地上玩得正歡的妹妹，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兒臣以為，不妨讓阿梧跟著我們，一起去書院上學。”
此言一出，殿內除了鳳傾羽玩球的“叮鈴”聲，瞬間安靜了幾分。
慕容昭懿有些意外地看向長子，又看了看懵懂的女兒。
鳳雲舟更是差點被湯嗆到，猛地抬起頭，眼睛瞪得溜圓，難以置信地看著大哥——讓阿梧去書院？那個沉悶得要死、規矩多得要命的地方？大哥是不是被今天的“小兵”比喻搞昏頭了？
鳳臨霄的神情卻未見太多驚訝，深邃的眼眸中反而掠過一絲激賞。
他身體微微後靠，靠在椅背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光滑的扶手，嘴角噙著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哦？書院曆來隻收皇家及勳貴世家的公子，從未有女子入學。阿梧雖貴為公主，但此例一開，恐惹非議，亦不合舊製。禦兒，你當知‘逾矩’二字的分量。”
他並非拒絕，而是在考校，他想看看自己傾力培養的儲君，麵對這看似“逾矩”的提議，能拿出怎樣的格局與對策。
鳳宸禦顯然對此早有深思熟慮。
他迎上父皇考量的目光，沒有絲毫退縮，條理清晰地陳述道：
“父皇明鑒。兒臣所思，並非僅為阿梧一人開方便之門。天啟雖有女學，然其教授內容，多囿於《女誡》、《女訓》，以‘三從四德’、‘夫為妻綱’為圭臬，旨在培育‘賢淑’內眷，於經世致用之學、開闊眼界之識，所涉甚少。長此以往，女子囿於內宅，目光短淺，於國於家，皆非益事。”
他頓了頓，目光更加明亮銳利，“兒臣以為，若欲興辦真正的女學，授之以詩書禮樂、經史子集乃至算學、策論，使女子亦能明理知義、開闊胸襟，則必須自上而下，破舊立新。首當其衝者，便是皇室表率。身為天啟最尊貴的公主，阿梧入學書院，便是向天下昭示，皇家女子，亦當讀書明理，不遜須眉！此其一。”
“其二，”他繼續道，聲音沉穩有力，“僅阿梧一人入學，孤掌難鳴，易被視作特例，難服眾口，亦難成風氣。若能與阿梧同期，擇選數位尊貴世家、朝中肱骨重臣家中聰慧適齡的小姐，一同入書院伴讀，則意義大不相同。此舉既為阿梧尋得良伴，免其孤單；更為天下樹立典範，表明此非皇室一時興起的偏愛，而是朝廷推動女子進學、移風易俗之決心！世家貴女入學，其家族便是最有力的支持者與推動者，阻力自消，風氣自成。”
鳳宸禦的話音落下，坤寧宮內一片寂靜。
慕容昭懿眼中異彩連連，看著長子的目光充滿了驕傲。
鳳雲舟張著嘴，看看大哥，又看看父皇，雖然還不太明白大哥那些“移風易俗”的大道理，但隱隱覺得好像很厲害的樣子。
鳳臨霄靜靜地聽著，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深，眼底的讚賞幾乎要滿溢出來。待鳳宸禦說完，他忍不住朗聲大笑，笑聲洪亮而暢快，帶著帝王特有的豪邁與欣慰。
“哈哈哈哈！好！說得好！不愧是我鳳臨霄一手教出來的太子！格局、眼光、手腕，皆已初具氣象！”
他看向鳳宸禦的目光，充滿了後繼有人的自豪。
鳳宸禦麵對父皇的盛讚，隻是微微垂眸，唇角勾起一抹極淡卻了然的弧度，聲音依舊平靜，“父皇謬讚。其實父皇心中，對此事早有成算，不過是想看看兒臣會如何思量，如何措置罷了。”
他太了解自己的父親，這位雄才大略的帝王，絕不會固步自封。
鳳臨霄的笑聲漸歇，眼中精光閃爍，滿意地點，“不錯！禦兒所言，句句切中要害，正是我這幾日反複思慮的關鍵。改變積習，非從上著手不可。阿梧入學，貴女伴讀，雙管齊下，方能事半功倍！”
他顯然已經下定了決心，帝王氣魄展露無遺。
“好！”
鳳臨霄一拍扶手，決斷已下，“明日早朝，朕便下旨！昭告天下，自即日起，天啟書院特設‘女學齋’，招收皇室公主及勳貴重臣家適齡女子入學。以長樂公主鳳傾羽為首批學子，為天下女子進學之表率！同時，著禮部會同皇後，從適齡的世家貴女中，為阿梧遴選品性端方、聰慧伶俐者一至二名，充作伴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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