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裡裹著紙錢灰，卻沒像從前那樣往鬼門方向飄，反而繞著守夜亭打了個旋，發出沙沙的聲響，如同低語環繞。
燒火丫頭的膠泥盆被吹得晃了晃，裡麵的泥漿蕩出漣漪，映著梁上小鐘的影子，微微顫動。
蘇璃展開懷裡的卷軸。
那是她用從葬鐘台暗格裡翻出的人皮鞣製的，墨跡泛著金，是用守陵老兵的骨血摻了圖鑒靈泉寫的——每一滴血都是對舊秩序的割舍，每一道金線都在重寫黃泉法度。
“《亡魂契約·初版》。”她朗聲道，聲音混著風聲，卻清晰得像鐘鳴，“凡願留此者，可簽下此書。放棄輪回資格，換取三權：一曰‘名權’，不再稱‘無主殘魂’；二曰‘言權’，可議校務、提訴求；三曰‘刃權’，經考核者，授戰鬥職階。這不是輪回簿的副本，而是另起爐灶的新律。”
小燼突然跳上她肩頭，狐爪按住卷軸邊緣：“太冒險了。”它耳朵向後貼著，聲音裡帶著少見的急躁，“輪回簿是陰司根本，你讓他們放棄輪回……巡獄司要是知道……”
“那就讓他們知道。”蘇璃按住小燼的爪子。
她指尖的溫度透過狐毛傳過去，讓九尾狐的毛梢微微發顫，“有些魂，寧可永墮也不跪。”
話癆小鬼第一個衝了上來。
他跑得太急，差點被自己的新褲腳絆倒，撲到卷軸前時，骨筆在手裡抖得像秋風中的枯葉。
“我、我叫張三！”他吸了吸鼻子，“活著時在城南賣糖人，大家都叫我張阿三……”
筆落的瞬間，他身上騰起黑霧。
那是鎖魂枷的虛影，糾纏了他百餘年的枷鎖，此刻“哢嚓”一聲碎成星子。
一道淡金色的光從他額間升起，凝成個小印——“守夜吏·見習”。
“我有名字了！”張三突然哭了。
他的眼淚是透明的，落進卷軸的墨跡裡，竟在“9527·張三”旁邊暈開朵小花，“我不是編外了……不是沒人要的野魂了……”
亭外的殘魂們騷動起來。
陳九娘攥著藍布的手鬆開了，燒火丫頭的陶盆“當啷”掉在地上，守陵老兵摸著房梁上的榫頭，指節微微發顫。
一個穿著粗布短打的殘魂飄過來，他腰間還彆著把生鏽的鐮刀——是田埂上被雷劈死的農夫。
“我叫趙大柱。”他說，聲音抖得厲害，“我想……給我家那口子帶句話，她種的南瓜該收了……”
團絨蹲在蘇璃腳邊，歪著腦袋看卷軸。
當它肉墊輕輕碰上空白頁時，所有已簽名的殘魂心頭同時一震，仿佛聽見遠方傳來隱約鐘鳴——那是他們靈魂頻率第一次共振。
蘇璃低頭，看見貓妖金瞳裡映著自己的倒影，也映著眾魂的身影，忽然笑了：“你能聽見他們的聲音，哪怕他們自己都不知已開口。你就是鐘舌，敲響沉默之人。”
紙上浮現出一行小字：“天賦特許：群體會鳴·初級授權”。
她宣布：“團絨任‘協律使’，主管鐘訊傳遞與集體共鳴訓練。”
“它連魚乾都數不清。”小燼翻了個白眼，可狐尾卻悄悄繞住團絨的脖子，把它往蘇璃懷裡推了推，“當什麼官。”
團絨歪著腦袋，伸出舌頭舔了舔蘇璃的手背。
它肉墊上還沾著卷軸的金墨，在她手背上印了個小梅花印，溫熱而柔軟，像一場無聲的誓約。
儀式接近尾聲時，怨魄七號突然抬手。
他指尖彈出一滴魂血，血珠飄進阿幽嘴裡的安魂燈。
小燼皺眉：“你竟把魂血注入安魂燈……你是想借百年積怨打通陰陽鏡？”
怨魄七號低聲道：“我曾是勾魂使，走過的路、見過的告示，皆烙在魂上。隻要一點引火，就能照見執念所向之地。”
燈焰“轟”地騰起三尺高，顏色從暖黃轉成幽青。
火光中，映出一幅畫麵——鬼門城牆上，新貼的通緝令被風掀起一角，榜首的名字刺得人眼疼：“蘇璃，原籍不明，涉嫌盜毀葬鐘台，蠱惑亡魂，罪等同叛亂，格殺勿論。”
“好啊。”蘇璃望著那行字，笑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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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伸手敲響梁上的小鐘，清音破霧，驚起幾片紙錢灰，一聲清越的鐘音撕破晨霧，向東而去，掠過荒塚野徑，直抵黃泉驛外三裡處的“鬼差歇腳亭”。
她轉身看向台下的殘魂，他們的魂體此刻都泛著淡金，像被晨光鍍了層新生的膜，“明天課程——《如何讓通緝令變成招聘啟事》。”
晨霧未散時，黃泉驛外三裡處的“鬼差歇腳亭”裡，幾個黑無常正蹲在火盆邊烤手。
火盆裡的紙錢燒得劈啪響，火星子竄起來，映得牆上新貼的告示泛著紅光。
最年輕的黑無常用鎖鏈挑起告示角，念道：“通緝要犯蘇璃……賞格，千年陰玉十塊。”
“十塊？”老無常吐了口煙，煙圈裡飄出半塊黴豆腐——他剛從陽間順的，“夠買座鬼市小樓了。”
年輕無常摸著腰間的鎖魂鏈，鎖鏈上掛著的銅鈴叮當作響：“聽說她身邊跟著群不要命的殘魂……”
“殘魂？”老無常嗤笑一聲，用指甲刮了刮告示上的名字，“再凶的狗，還能咬到主人褲襠？”
話音未落，遠處突然傳來一聲鐘響。
清越的鐘聲穿透晨霧，撞得歇腳亭的窗紙簌簌作響。
老無常的煙杆“啪”地掉在地上，他猛地抬頭，看見東邊天空浮起片金雲——恍如百年前葬鐘台崩塌時的末日之光，隻是這一次，那光不再來自毀滅，而是始於一座廢亭的重生。
“走。”他扯起年輕無常就往外跑，鎖魂鏈撞在門框上，發出刺耳的聲響，“巡獄司的急報該到了……”
歇腳亭的門“吱呀”關上，火盆裡的紙錢還在燒。
最後一點火星子落下去時，照亮了告示邊緣一行極小的字——是用金墨寫的，被故意塗得模糊：“守夜亭招生，包食宿，授技能，免輪回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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