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渾身是傷的夜校學員喉結滾動兩下,終於把後半句吼了出來:“說您的燈再亮,也照不亮執燈司三百年的天!”話音未落,遠處傳來悶雷般的腳步聲,青石板路被震得簌簌落灰。
蘇璃指尖在燈壁上輕輕一叩,心燈印記裡三十六處燈主的魂火同時明滅——那是百姓們攥著仿製魂燈,正從四麵八方往守心祠湧來。
她抬眼時,小燼已從祠頂掠下,九尾掃過她發梢:“三百鎮魂衛,最前頭那騎黑馬的,腰間掛著‘斬靈令’,是刑獄堂的裴無咎。”
“裴無咎?”蘇璃低笑一聲,指尖撫過袖中《萬靈古墓圖鑒》——方才逆祀開壇時,係統在她識海閃過一行小字:“守陵使特權觸發,可引動初代守陵人傳承異象。”她望著祠外漸顯的黑甲洪流,忽然轉身問縮在供桌下的團絨:“剛才那道金線,你是不是還藏著半句沒唱?”
銜月貓妖的粉耳朵抖了抖,粉色肉墊按在她腳麵。
它歪著腦袋想了片刻,忽然張開嘴,哼出一段比逆祀謠更沙啞的調子——像是古鬆皮摩擦青銅,又混著嬰兒啼哭般的清越。
阿幽脖頸的燈籠“轟”地炸開,暖黃光暈化作赤金火柱直衝天際,在夜空中凝出一柄半透明的燈杖虛影,杖頭九盞小燈依次亮起,竟與蘇璃袖中圖鑒的封紋分毫不差。
“那是……初代守陵人!”
人群裡不知誰喊了一嗓子。
裴無咎的黑馬前蹄驟然揚起,他抬頭盯著那柄懸浮的燈杖,喉結滾動兩下。
身後老祭司的聲音帶著顫音:“《守陵秘錄》載,初代使持‘九燈杖’代天巡陵,引動此象者,非天選不可!”
蘇璃提著燈籠走出祠門。
夜風掀起她的裙角,暖黃的燈焰在她掌心流轉,將三十六位燈主的身影照得分明——賣漿的王阿婆攥著褪色的木牌,修傘的張瘸子舉著新糊的紙燈,連瞎眼老媼都被孫兒扶著,枯瘦的手搭在燈壁上。
“裴主事要摘我的頭?”她的聲音不大,卻像石子投入深潭,震得空氣嗡嗡作響,“好,我給你這個機會——但請先回答三十六萬百姓一句:他們的親人,為何死不得燈、葬不得名?”
裴無咎的手按在斬靈令上,刀鞘與甲胄碰撞出刺耳的響:“你私設夜校、妄立壇位,聚陰亂陽,罪當……”
“當什麼?”蘇璃打斷他,掌心的燈焰突然暴漲三寸,“《守陵律》第七條:七品守陵使查案期間,享‘臨陣不跪、兵不可近’之權。裴主事可知,我這枚玉牌,是陛下親賜的‘查案腰牌’?”
她反手取出腰間玉牌,月光下“守陵使”三個篆字泛著冷光。
裴無咎的瞳孔驟然收縮——那確實是禦賜的製式,連玉質都與他見過的秘檔記載分毫不差。
“妖言!”他咬牙甩鞭,“就算有玉牌,你私通亡魂……”
“通的是冤魂。”蘇璃踏前一步,燈籠的光映得她眼尾泛紅,“餓殍井的老媼等了四十年,就為問一句‘憑什麼難產血崩的亡魂是凶靈’;溺女潭的姑娘摸了三百次木牌,就為聽一聲‘阿爹’;戍卒塚的老兵鏽了甲胄,就為護一個‘孫兒不去填荒漠’的承諾——裴主事,你說我通的是邪祟,還是人心?”
她話音落下,三十六盞魂燈同時爆亮。
空中浮起一張由名字組成的巨網,“王阿婆亡夫”“張瘸子胞弟”“瞎眼老媼獨子”……每一個名字都泛著幽藍微光,像無數雙眼睛,死死盯著裴無咎。
“殺!”裴無咎突然暴喝,“管她什麼天選,給我拿下!”
三百鎮魂衛舉戟衝鋒,鐵靴踏得青石板迸裂。
可剛衝到祠前三十步,地麵突然翻湧——餓殍井的老媼、溺女潭的姑娘、戍卒塚的老兵,還有三十六位燈主的亡魂虛影同時破土而出。
他們沒有張牙舞爪,反而跪成一片,額頭抵著地麵:“謝主燈賜名!”
聲浪如潮,撞得鎮魂衛的鎮魂鐘嗡鳴不止。